第一章 武陵(1 / 2)

於絕君坐在繡榻上,就著鏤花雕格對窗透進的微光一針一線的繡著手裏的一幅留春豔桃圖。

這應當是一年來最如意的了,於絕君輕輕一笑,複又繼續調弄著繡架上的五色絲線,選著最合適的顏色來繡那亂花迷眼中的一瓣。

粉色與淺粉色本就難以區別,更何況還要繡出那層次分明的一樹桃花來,更是極費眼神。

獸紋三足青銅小方鼎中焚著一把寧神靜心的素馨香,縷縷輕煙散在空中,宛如一張輕薄的蛛網,鋪天蓋地的向人罩來,忽而又一陣微風吹過,煙霧便四下散開,化作一些不真切的形狀,直讓人覺得有如身處太虛幻境中一樣的飄渺。於絕君揉了揉略有些酸脹的雙眼,挑出兩根絲線在絹上比了比,仍是不適意,隻好把圖樣擱在一旁,輕聲喚道:“青桃。”

門簾微微一動,從後轉出一位約摸十六、七歲的女子來,身著一襲青藍底暗紋織銀彈花長衫,內襯著一件青綠夾紗裙,頭上挽了一個家常的平髻,隻簪了一根素銀平紋釵子,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的珠飾,相貌雖不算姣好,卻也是個清爽婉麗的可人兒。

那名喚青桃的女子進了屋來,眉峰一蹙,似嗔道:“夫人身子本就病弱,成天呆在屋裏不說,那素馨香雖說是寧神靜心的好物件,隻是焚了那樣多,難免悶的慌。”話畢,轉身推開那對窗,三月春風帶著一絲花香徐徐吹入,頓覺心胸暢然,清雅無比。

於絕君眸色一揚,失笑道:“原是我繡的出神渾忘了,倒又惹得你關心一番。”一壁說道,一壁拿起手旁的圖樣,向青桃招手笑道:“你快過來瞧瞧我這顏色可還好?”

青桃聽了,並未上前,隻轉身斟了一杯茶水,柔聲道:“夫人繡的自然是好的,奴婢眼拙,哪裏還看得出壞來。”話畢,盈盈走上前去,將茶水擱在了於絕君身前的小幾上。

於絕君聽罷,鴉青一沉,緩道:“我原說過,這裏不同往日在府中,不必以主仆相稱,隻敘往日情分罷了……”話還未畢,已被一陣急促的咳嗽聲打斷,青桃忙捧了茶盞上去,於絕君接過啜了一口,複又輕咳幾聲,方才緩了過來。

青桃拿起雙絲織素花手帕,輕輕的擦去於絕君衣上的水痕,似自歎道:“這些年府中沒落,老爺被謫放至邊關不說,連夫人也為了避禍移居在了這偏僻的地方,身旁也隻有我和姝兒服侍。若不是帶了些府中的老物,又有周圍的鄉親們肯幫襯著,怕是難以度日。隻是苦了夫人,原是風光顯赫的誥命夫人,卻也要受這樣的零碎折磨。”話語間,兩行熱淚已悄然滑過略施脂粉的臉頰,青桃猶自未覺,隻恨恨道:“若不是老爺離府之後,那溫姨娘勾結奸人對夫人您百般折辱,夫人也不會留下肺疾的病根。”

臉色有如被雨打風吹後凋零的一把玉蘭一般慘白,於絕君抬頭兀自強笑道:“你可看看,我還沒怨,你倒先怨了,女子哭哭啼啼的有什麼好看的?”一言畢,望了望門外,問道:“我方才瞧見姝兒急急忙忙的出去了,可是有什麼事嗎?”

青桃拭了拭眼角的的啼痕,悶悶道:“隔壁家朱大嬸送了一籮炭來,我叫她去收下,順道再去市集上買些衣料回來。”

於絕君聞言,微微歎了一口氣,“這已是三月的天氣了,穿幾身暖和的棉衣就好了,也不是燒炭的時候。”複又神色一沉,“朱大嬸這些年來對我們多有幫襯,我也隻會些針線女紅上的功夫,待會兒你把我那件新裁的雲杏色對襟長緞送去,前些日子我瞧著他家二女兒出落的還算標致,那件衣服也合她的身。”

青桃聽了,並不答話,隻撇過臉去,默默的絞著帕子。於絕君見了,奇道:“這丫頭今日可是瘋魔了?怎麼我的話都不聽了。”青桃聽罷,隻道:“那衣服原是夫人做了賞我的…”隨後再不做聲。

於絕君微微一愣,方知失言,隻好笑道:“這倒是我的不是了,看來哪日我可得好好的裁一件,親自做了送去給你賠不是才好。”說罷,舉起手來戳了戳青桃的額頭,青桃方才破涕為笑,臉色一紅道:“夫人慣會取笑我。”

窗外一陣微熏的春風吹進,連帶著和熙的陽光,直讓人無端的便覺得美好。青桃似怔忪般望著窗外,癡癡道:“夫人長日悶在家中,不如隨我出去走走吧。”

於絕君頷首:“也罷,就當出去散散心吧。”

三月泠冽的風帶著一絲青草的氣息撲麵而來,於絕君理了理團繡如意紋海藍棉緞長衣領上的風毛,攜了青桃的手一同出了門去。

門外極目望去,是一抹隱淡的雲煙下橫亙著連綿不斷的青山,仿似一幅上好的山水畫般,淡淡幾筆,已是極其清遠的意境。

鼻尖仿佛有桃花的香氳,於絕君微微抬頭,卻是一枝明豔的桃花闖入了眼簾

三年來於絕君也會時常感到訝異,為何偌大的武陵,竟隻有一棵桃樹。

盤虯的枝幹擰成奇異的形狀,宛如胭脂淋漓而成的朵朵桃花點綴其上,雲蒸霞蔚般籠罩下來,又仿佛一片紅雲,不盈一握,將如煙飄去似的。

“夫人是最喜歡桃花不過的。”青桃的聲音含了一絲溫柔“夫人有沒有覺得這桃花開的樣子,一如當年夫人嫁進府中那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