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訪談

香港理工大學朱誌瑜教授訪談錄

以下訪談實錄中,“問”為西南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郭花蕊博士,“答”為朱誌瑜教授。

問:朱教授您在佛經翻譯領域卓有建樹,您的《中國佛籍譯論選輯評注》是中國佛經翻譯理論的綜述,而佛經翻譯理論是中國傳統翻譯理論的發端,資料的收集和閱讀均有難度,這部書為翻譯研究者了解中國傳統譯論提供了一個易懂的現代讀本。難度之大,可想而知。你認為,將中國古代典籍,尤其是哲學或者宗教類型的典籍翻譯到國外去,最為致命的難點是什麼?又有什麼解決的辦法呢?

答:翻譯會遇到很多困難,最多的大概是語言中的文化問題。翻譯是一種文化間的交流,一開始總是困難的,語言、文化的分歧要一步步解決,要想一步到位是不現實的,也就當然會遇到很多“致命”的問題。換一個角度看,文化交流經常是從解決最重要的分歧開始,翻譯也一樣。我們開始翻譯一種文化的時候,首先要克服最重大的障礙,細微的區別慢慢解決。暫時解決不了的問題,或不急於解決的問題可以留給後人。這一點在中西翻譯實踐中已得到證實,從清末到現在,西方語言文化是通過一代代的翻譯家逐步展現給中國讀者的。把中國經典譯成外文和把外國經典譯成中文沒什麼大的區別。雖然各種語言之間的翻譯都有各自的語言文化問題,但在理論上來講,困難是一樣的。中國人對自己的語言文化了解比較深刻,看到外文譯本,總覺得很多東西沒譯出來。實際上確實是很多東西沒譯出來,也很難譯出來,甚至根本譯不出來。外國經典的漢譯也同樣有很多東西沒譯出來,有很多可能譯者都沒看出來,所以有中國經典比外國經典難譯的錯覺。翻譯總有缺失,這一點是共識,沒有什麼奇怪的,也不是譯者的能力問題。所以,翻譯中也談不上所謂“致命的難點”。

問:眾所周知,遇羅錦《一個冬天的童話》(AChineseWinter's Tale)出版於20世紀80年代初,講述那個特殊年代的悲慘故事,被譯成多種文字,引起強烈反響。作為它的英譯者,能講講您在翻譯過程中遇到的難題以及您的解決辦法嗎?

答:遇羅錦在當時是有爭議的作家,主要圍繞她的私人生活方麵。她先寫了兩本書,《一個冬天的童話》和《一個春天的童話》,寫的都是作者的親身經曆,前者是她下鄉插隊、戀愛、結婚的經曆,後者圍繞回城發生的一些事情,也主要是作者的婚戀經過。兩本書出版時都經過刪節(我們譯本的根據是她提供的未刪節本)。她的作品最大的特點是寫實,是作者真實的經曆,也記錄了一些“文革”時期人們的生存方式和精神狀態,它的內容勝過形式;如果拍成電影或電視劇會很好看的。那時人們對“文革”記憶猶新,相信很多人會有共鳴。翻譯中最大的問題可能是“文革”時期的政治術語,就連一個簡單的“知識青年”都不是“受過教育的年輕人”的意思。我們解決的辦法是製一詞表,解釋詞彙內涵,為對中國“文革”詞彙有興趣的讀者提供一個參考,列於書後,對讀者不是太大的負擔,不看詞表也能了解故事情節。

問:翻譯理論是否指導實踐,理論與實踐是怎樣的關係,一直困擾著很多人。您既是優秀的翻譯研究者,也是優秀的翻譯實踐者,在您的翻譯實踐中,理論起著怎樣的作用?

答:我們可以把理論簡單分為兩種,一種可以用來指導實踐,一種和實踐關係很少。奈達(EugeneNida)的動態對等(dynamic equivalence)、紐馬克(Peter Newmark,他的著作基本上就是他個人實踐經驗加上語言文化知識的總結)和德國功能主義理論等都可以指導實踐,他們發展理論的目的也是指導實踐。其他如描寫研究(Descriptive Translation Studies)、釋義學(Hermeneutics)、翻譯社會學(Sociology of Translation)、解構主義(Deconstructurism)等理論就不是指導實踐的。中國很多學者由於受傳統思維方式的影響,見到理論和實踐脫節就認為理論沒用,也是對理論的誤解。很多理論都不指導實踐,但不是“沒用”,如文學理論,是讓我們了解文學現象的,有些翻譯理論也是讓我們了解翻譯現象的。翻譯很奇怪,沒學過翻譯的人也能做,所以有人說翻譯不要理論,或翻譯理論沒用,可是對翻譯理論了解多了,反而會覺得越學越難。我個人由於長期研究理論,自認為對一些理論了解比較透徹,也有一些個人心得,每遇取舍問題,都根據理論來做選擇,有時甚至可以說,沒有理論就無法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