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正應該是多雨的時候,隻是餘問等了許久,人間未落一場雨。
小小少年的心緒是大人懂不了的,尤其是對一物、一事的記掛,總是存著不一樣卻持久的執著。
大概是喜歡雨水落在衣衫上的沉重而又踏實的感覺?餘問不懂,自己的感覺問不了別人,他便不問,隻是癡癡地等。
江寧外郭,一群農夫也在等,等落了雨、潤了土,好播種。於是他們也在等,為的是整整一城十萬人的生計。
老乞丐餘言沒有等,他年輕時落下病根,到了非晴天之外的天氣,一身關節便開始生出讓人崩潰的痛意。他害怕這痛楚,所以害怕這帶來痛苦的凡間的風霜雨雪。隻是不知道自己的孫兒為何如此期待一場雨。
他抬頭,望向趴在窗框上,托著臉的花臉男孩,輕輕地一笑,便也似男孩一般拄著腮。
男孩看風景,老人卻在看男孩。
一場雨,讓人生出這樣或那樣的心思與想法,紛雜繚亂。有人憂,有人喜,有人在盼望,便也有人在恐懼,這就是人間。
似是在回應某些人的心心念念,這一天,天上鬱結起了厚厚的雲。陽光透不過這雲幕,於是這雲看起來便陰沉數分。這是烏雲,大概是要下雨了?
隻是老人有些扛不住了,全身關節像是如萬根鋼針來來回回地刺入一樣。痛在骨,就如隔靴搔癢,陰柔連綿讓人無法施力,還不如被捅兩刀來的痛快。
老人起不了床。
說它是床,其實隻是一塊搭在青石磚上的木板兒而已。
老人蜷在床上,裹著不知何處拾來的破單被,顫抖著。不僅僅是因為痛苦,也是因為冷,這床被子太過單薄,抵禦不了陰雨前的肆虐春寒。
小乞丐坐在青石磚上,抬手,用滿是破洞與油汙的袖口輕輕抹去老人額頭上因痛苦而冒出的冷汗。
他有些納悶,自己向來知道爺爺的毛病,從不喜那陰鬱的壞天氣,隻是現在為何會對一場雨生出期待呢?
他想不明白,越是不明白,他便越好奇。好奇會催生期待,於是餘問更加期待這場雨。
夜裏,餘問醒了,他知道下雨了,不隻是因為雨點落在屋頂瓦片的篤篤之聲,也因為從破碎瓦片漏下落到餘問臉上的雨水的冰涼。
外麵是陰天,沒有月光與星光,廟中也沒有燈油,他沒法看清黑暗中的雨景,同時更怕吵醒折騰半宿剛睡下的爺爺,他沒有起身。
無法入眠,餘問聽著雨水順著飛簷宣泄而下的聲音,默默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待到殘破的窗紙漸漸亮起,小餘問輕輕爬起,替爺爺掖好被角,朝廟門躡手躡腳的跑去。
抬開門板,院中一片白色,晃到了餘問的眼睛。
“下雪了?”餘問慢慢睜開眼,斜斜的風挾著沙礫似的東西,拍在臉上生疼,這哪是什麼雪,哪是什麼雨,這下的,明明是冰雹。
他忽然有了一種被欺騙的感覺,大概包子鋪老板娘從那個無良的屠戶大叔買到老母豬肉的心情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