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2 / 3)

他的母親走來,凶狠的提起他的衣襟,怒斥他的懶惰,下午正是練琴的時間,卻來這跟動物說話,能有出息嗎。

說完,一腳踩在蜥蜴的頭上。它死了。

他之後總做這樣的夢:死去的蜥蜴大聲的哭喊,說,Zeus,我不要漂亮的籠子,我要自由自在,我要最廣闊的森林,可以任意奔跑,我也不要好聽的兒歌,我隻要鳥兒的叫聲,還有流水的嘩啦啦,還有風吹樹葉,蟲子飛翔,請給我這些。可是,可是,我都得不到。因為我已經死了。

Zeus常被這個夢嚇醒,腦海裏全是蜥蜴委屈的眼神。

他歎氣:我何嚐不是呢?

他在一個自由的下午看到了天堂。

他路過美術館,正在舉辦不知名畫家的畫展。他買票進去。無人認出他便是Zeus,走下舞台,穿平常的衣服,藍白相間的襯衫,背粗糙的布挎包,隻是一個英俊的普通少年。他是被這畫展的主題吸引,名叫紫海。

這名字讓人遐想萬分,藝術總是觸類旁通,而他畢竟是研習音樂多年的孩子。印象中,紫是瑰麗的貴族旋律,動聽且難懂,海,則是廣袤的胸襟,可容納萬物。

他並不帶太多期待。應該是,他從未有過期待。

但他此刻看見了天堂。

這裏都是絕美的油畫,掛在牆上,每一副都有豐富的色彩與淒厲的故事。他慢慢的走,靜靜的欣賞,人不多,來的都是京城的畫家,與舉辦這畫展的畫者私交甚好,或許隻有Zeus,是最為外行的看客。

但這畫,他卻似乎親曆過其中的故事,有些艱澀的表達,他卻一眼便理解,並為之感動:有一副,名為《失憶少女》,穿黑色大衣,戴奇怪的帽子,像一株驕傲卻脆弱的蘆葦,風吹便會折斷,卻仍然堅強的佇立在水邊;有一副,名為《荷花劫難》,滿池枯萎的荷葉,粉紅色少女在旁邊靜默的坐,既然全是枯萎,那池塘卻顯現出驚人的勃勃生機,這是矛盾,他卻自覺心領神會;有一副,名為《巫女之死》,高樓,夜晚,路燈閃爍,女孩從樓上一躍,縱身跳下,冷靜得可怕,華美而震撼人心;有一副,名為《愛殺》,一間溫馨的房,三男兩女,分別握著槍,全部倒地而死,並未闡明是家族謀殺,還是一場集體殉情,那鮮血橫流的濃墨重彩,有惡狠狠的奪目的美。

最後一副,卻是一塊巨大的黑板,用粉筆畫就,名為《他他》。

他他。盛開的雛菊,幻化紫色海洋,兩個男孩奔跑,麵容平靜,竭盡氣力撲向這紫色緞帶織成的畫卷。他們從那一刻變為天使。這細致卻簡單的粉筆畫,仿佛一麵堅硬的牆,桀驁的豎立,抵擋住暗湧的巨大力量。據說,在任何城市的畫展,這位作畫者都會強調這副作品的價值,一再說明,他愛過一名男孩。

驚詫的Zeus毫無防備的,愛上這些畫。這畫,不應出自平凡人之手。

留意畫者姓名,一個字:安。

他看見展覽廳一角,畫展的主角,名叫安的男孩,正在那裏演講,周圍是附近美術學院的學生,年紀輕,他們對先鋒的作品均抱以頂禮膜拜的虔誠。Zeus走過去,不敢出聲,他全神貫注的聽安說話。安說得柔和,聲音不大,幸虧在場的,均為真正的藝術追尋者,他們都是冷靜而簡單的,毫無喧囂。

安說的是一些故事。多年前,有過愛的經曆。這些年,在努力生活,遊曆四方,畫下一些所見所聞,這些畫,便都是行走的見證。

有學生追問安下一站的目的地,並要求與之同行。安淡然的拒絕,微笑說,這遊曆,還是一個人為好,慢慢的行走,不宜太快。快的事物,如煙火,美,但易逝。用自己的心靈作耳,聆聽生命的碰撞,時間的流動,遠方友人的腳步。人人都應有自己的信念,拿起畫筆,心無旁騖,便可畫下真正的歲月。

Zeus聽得有淚。他是生活得窩囊而失敗的男孩,他從這些純淨的畫裏,看到自己的醜惡。他恨自己的柔軟,盡管是恨得強烈,卻也無法改變。

他無法堅硬,無法反叛,更無法強大。

演講結束,畫展也將結束。Zeus擠過去,站在安的麵前,問:你還未回答,你將去何處,我怎樣可以找到你?

安凝視他幾秒,微笑。然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