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石渠閣會議與榖梁學複興(2 / 3)

宣帝即位,聞衛太子好《榖梁春秋》,以問丞相韋賢、長信少府夏侯勝及侍中樂陵侯史高,皆魯人也,言榖梁子本魯學,公羊氏乃齊學也,宜興榖梁。時千秋為郎,召見,與公羊家並說,上善榖梁說,擢千秋為諫大夫給事中,後有過,左遷平陵令。複求能為榖梁者,莫及千秋。上湣其學且絕,乃以千秋為郎中戶將,選郎十人從受。汝南尹更始翁君本自事千秋,能說矣,會千秋病死,征江公孫為博士。劉向以故諫大夫通達待詔,受榖梁,欲令助之。江博士複死,乃征周慶、丁姓待詔保宮,使卒授十人。自元康中始講,至甘露元年,積十餘歲,皆明習。乃召五經名儒太子太傅蕭望之等大議殿中,平公羊、榖梁同異,各以經處是非。

這段記載透露出許多信息,首先,宣帝聽說祖父喜好《榖梁傳》,轉而征詢丞相韋賢、長信少府夏侯勝及侍中史高的意見,由於韋賢等三人都是魯人,故支持複興屬於魯學的榖梁學。從中反映出公羊與榖梁之爭,不僅有經義之爭,亦有地域之爭,即所謂齊學與魯學之爭。一般說來,魯學嚴謹保守而少創新,恪守師學;齊學則駁雜浮誇,崇尚功利與富於權變。早在漢初,齊地儒生叔孫通參與製作禮樂活動,征魯諸生三十餘人,“魯有兩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麵諛以得親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積德百年而後可興也。吾不忍為公所為。公所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無汙我!’叔孫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時變’。”這一故事很能反映出齊魯兩地學者不同的風格。

其次,宣帝雖然聽從了韋賢等三人的意見,有意複興榖梁春秋學,但其一貫持重,並沒有立即付諸實踐,而是召集治榖梁學者及治公羊者共同講經於禦前,經過比較後方表明對榖梁學的讚賞態度。

最後,宣帝非常清楚榖梁傳承的凋零情況,故而刻意扶植榖梁學。治榖梁學者蔡千秋因事左遷,因尋覓不到比他更好的傳授榖梁學的人選,宣帝複起蔡千秋為郎中戶將,選郎十人從受榖梁。蔡千秋病卒後,征江公孫、周慶、丁姓等人繼續傳授,“自元康中始講,至甘露元年,積十餘歲,皆明習。”正是經過這樣長時期的精心準備,在石渠閣會議上才有出色的表現,“由是榖梁之學大盛。”

榖梁、公羊學之爭,從來就不是單純的學理之爭。兩者雖屬同今文經,但分屬魯、齊兩地,其實這情況在其他諸經中也同樣存在,如《詩》則有魯、齊、韓三家之多,較之《春秋》公羊、榖梁還多一家。但是,其他諸經與政治的結合,從來沒有像《春秋》經這樣緊密。榖梁與公羊雖是闡發《春秋》微言大義,但兩者的關注點是不同,如清代皮錫瑞曾評論《春秋》三傳優劣說:“《榖梁》雖暫盛於宣帝之時,而漢以前盛行《公羊》,漢以後盛行《左氏》,蓋《榖梁》之義不及《公羊》之大在,事不及《左氏》之祥,故雖監省《左氏》、《公羊》立說,較二家為公平,卒不能與二家鼎立。”這裏且不論晚出的《左傳》,僅與《公羊傳》相比,《榖梁傳》在闡發《春秋》微言大義上亦遠不如之,這實是榖梁學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在學理與政治上無法與公羊學抗衡的一個根本原因。

武帝時期且不論,如昭帝時期召開的鹽鐵會議,參與會議的賢良文學批評武帝時政時,就多出數於春秋公羊學,而少數出於春秋榖梁學。至於在以經學斷案方麵,春秋公羊學依舊保持理論權威。最著名的一例,就是發生始元五年(前82)的“衛太子案”。當“衛太子”現身京師時,朝中袞袞諸公無不困於真假之辨,而後至的京兆尹雋不疑立將“衛太子”縛送詔獄,所依據的理論依據就是春秋公羊學:“昔蒯聵違命出奔,輒距而不納,《春秋》是之。”由是昭帝與大將軍霍光對此深表讚賞:“公卿大臣當用經術明於大誼。”

然而,經過董仲舒改造過的春秋公羊學,對於最高統治者來說具有雙重作用:既可以“天人合一”、“春秋大一統”的理論深得君主的青睞,成為神化君權、改製興作的一個重要理論依據;亦可依據天人感應的學說,來限製止君主的過度索取與興作,以保護百姓社會生活能有序進行,而災異與祥瑞則是天意的具體反映。如董氏所言:“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質諸人情,參之於古,考之於今。故《春秋》之所譏,災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惡,怪異之所施也,書邦家之過,兼災異之變,以此見人之所為,其美惡之極,乃與天地流通而往來相應,此亦言天之一端也。”董仲舒還身體力行,親自推演災異:“先是遼東高廟、長陵高園殿災,仲舒居家推說其意,屮稿未上,主父偃候仲舒,私見,嫉之,竊其書而奏焉。上召視諸儒,仲舒弟子呂步舒不知其師書,以為大愚。於是下仲舒吏,當死,詔赦之。仲舒遂不敢複言災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