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玄遠帝王司馬昱(2 / 3)

他還因玄學修養的淵深,使得他對事理與人物都有獨到而深刻的認識。例如,謝安連續拒絕朝廷征召,大家感歎“安石不出奈天下何”的時候,司馬昱根據謝安平日生活中“畜伎”(蓄養藝人)的細節,認為:“安石必出。既與同樂,亦不得不與人同憂。”(《世說新語·識鑒》)果然,不久謝安就走出東山,前往桓溫處任職了。司馬昱的判斷,自然依憑他的細致觀察與不凡的識鑒,因為喜歡娛樂的人,不可能忘懷世事,更不可能在朝廷與家族罹難蒙憂時候,完全置身事外的。

簡文帝司馬昱還喜歡品評名士,而且功力不淺。他評王述:“才既不長,於榮利又不淡;直以真率少許,便足對人多多許。”(《世說新語·言語》)王述之才可以從王羲之很瞧不起他,不願為其下而堅決辭官退隱中看見端倪;他之真率也可以從“王藍田性急”的故事中得到闡釋。司馬昱的一句話,把王述的基本特點概括殆盡。他品王恬:“朗豫。”(同上)這個品評,與《文字誌》的敘述一致:“恬識理明貴,為後進冠冕也。”他評殷浩:“淵源語不超詣簡至,然經綸思尋處,故有局陳。”(同上)殷浩為清談翹楚,司馬昱的品語抓住了殷浩語言並不特別講究,但是思理井然,善於布局的特點。前麵所引支道林與殷浩的較量,起先支道林還不錯,但是後來不知不覺進入了殷浩布置的“圈套”,敗下陣來。根據《世說新語》所載,司馬昱幾乎將當世的名士品評殆遍,而許多人都希望聽到他對名士的品評之語。

第三,柔弱勝剛。麵對日益顯露篡位野心,並且已經有傾覆朝廷實力且加緊奪權步伐的桓溫,司馬昱先以重用殷浩來與之抗衡,失敗後便隻能退求其次,以柔製剛。《世說新語·言語》篇載:“簡文在暗室中坐,召宣武(桓溫)。宣武至,問:‘上何在?’簡文曰:‘某在斯。’時人以為能。”以常理常情,皇帝召見大臣,大臣會戰戰兢兢,而皇上卻麵南威嚴。但是當時情形是,皇帝為桓所“擁立”,前已經被他廢掉了一個皇帝,司馬昱的心境可想而知。如何麵對這個隨時都可能廢掉自己,換上新皇帝,也許直接把自己拉下來,奪取皇位的軍閥?司馬昱想出一個暗室相見的計策。這種方法,多少有些敲山震虎的味道,所以他的舉動得到時人的讚許。桓溫在廢了海西公,擁立司馬昱之後,還要以故殺太宰武陵王司馬晞父子,反複上疏,必欲除之而後快,但是司馬昱堅決不同意削弱宗室的主張。《世說新語·黜免》記錄其事:“桓宣武(桓溫)既廢太宰父子,仍上表曰:‘應割近情,以存遠計。若除太宰父子,可無後憂。’簡文手答表曰:‘所不忍言,況過於言!’宣武又重表,辭轉苦切。簡文更答曰:‘若晉室靈長,明公便宜奉行前詔;如大運去矣,請避賢路!’桓公讀詔,手戰流汗,於此乃止。太宰父子,遠徙新安。”桓溫欲以騁誌來顯示自己在朝廷決策中的地位,因此必須達到目的而罷手。麵對隨意廢立皇帝的權臣,司馬昱沒有能力與之硬拚,更沒有給他定罪的魄力與膽量。當然,他真這樣做或許還會有更糟糕的事端發生。他的兩次答表,都是言軟而力足。特別是對桓溫專橫跋扈的行為非常不滿,但是又不能直接訓斥,隻是以晉室的安危存亡來回擊他,擊中其要害,這樣的詔書,竟然使殘暴專橫的軍閥桓溫“手戰流汗”,可以想見其威力之大了。也正是這樣的“柔弱”戰勝了強悍。

簡靜與強力勝人相比,雖然不那麼顯著明效,但是在實力不如的情形之下,有時也有奇效的。桓溫雖然在朝野似乎沒有可怕的敵手,但是他對表麵柔弱的司馬昱等人還是心存忌憚的。例如:“宣武(桓溫)與簡文、太宰(武陵王司馬晞)共載,密令人在輿前後鳴鼓大叫。鹵簿中驚擾,太宰惶怖求下輿。顧看簡文,穆然清恬。宣武語人曰:‘朝廷間故複有此賢。’”此處劉孝標注引《續晉陽秋》曰:“帝性溫深,雅有局鎮。嚐與桓溫、太宰武陵王晞同乘,至板橋,溫密勅令無因鳴角鼓噪,部伍並驚馳,溫陽駭異,晞大震,帝舉止自若,音顏無變。溫每以此稱其德量,故論者謂溫服憚也。”桓溫的下三爛手段,也是相當出人意表的,因此武陵王司馬晞的表現也屬正常,因為周圍所有人,除了簡文帝以外,全都如此。司馬昱的柔,雖然有實力弱的原因,其實也有內在修養功夫的“硬朗”在。這種鎮定自若,顯示出深不可測的修為力量,桓溫的擁立與忌憚,都說明什麼人都不在眼裏的桓溫,對柔弱的司馬昱真的有所忌諱。這就是他的名士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