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沙門名流支道林(2 / 3)

第二,才藻驚絕。在禪林,支遁也是才氣超人。於法開為僧中高人,《名德沙門題目》雲:“於法開才辨縱橫,以數術弘教。”他的口才辯論能力甚好。但是他與支公爭名,結果退居剡縣:“法開初以義學著名,後與支遁有競,故遁居剡縣,更學醫術。”(《高逸沙門傳》)他欲與支遁爭鋒,結果敗下陣來,隻得遁跡山林,並且改學醫術,可見道林的佛教義學與辯論之才。《世說新語·文學》記錄一次支道林與許詢、謝安、王濛在王濛家言詠,大家共對《莊子·漁父》闡述,結果支遁第一個完成,作七百餘字,敏捷超人,而且“敘致精麗,才藻奇拔,眾鹹稱善。”其才之秀、之捷、之豐確在眾人之表。

確實,支道林以敏悟為著。《高僧傳·支遁傳》言曰:“幼有神理,聰明秀徹。”“卓焉獨拔,得自天心。”說明道林天資聰穎,捷悟過人,再加之沉思研想之功,自然更加超人一籌。他之解經也是與眾不同,粗略章句,善標宗會,得其要旨,所以謝安譽之曰九方皋相馬,略其玄黃,取其駿逸。他與文學才子許詢共同講解《維摩詰經》,“遁為法師,許詢為都講,遁每通一義,眾人鹹謂詢無以措難,詢設一難,亦謂遁不複能通,如此竟兩家不竭。凡在聽者,鹹謂審得遁旨,迥令自說,得兩三反便亂。”(《高僧傳》本傳)這一段極為精彩的描述,生動地再現了支遁與許詢師徒互相巧妙設難解疑的功夫。其闡理之清晰明了,令幽微難明之奧旨明白昭示;其所闡之艱深難徹,令眾人已解已明之義理難言難說。其悟理之才,言理之才,不亦驚人麼?《支遁別傳》雲:“遁神心警悟,清識玄遠”。其實,支遁自己非常欣賞捷悟之才。《世說新語·賞譽》載:“林公雲:‘見司州警悟交至,使人不得不住,亦終日忘疲。’”“林公雲:‘王敬仁是超悟人。’”這種相惜之情尤其能見道林天才卓越,敏悟超群。

支道林的文學成就,也是相當突出的。他的詩歌創作,今存十八首,為東晉沙門作家之首,即使與東晉其他作家相比,也毫不遜色。其詩歌,題材廣泛,既有讚佛之作,也有詠懷之詩,還有山水之吟,為謝靈運山水詩之前驅,較慧遠還略早。清人沈曾植說:“康樂總山水莊老之大成,開其先支道林。”(《與金潛廬太守論詩書》)又說:“支公模山範水,固已華妙絕倫”,“支、謝皆禪玄互證,……謝固猶留意遣物,支公恢恢,與道大適矣。”(《王壬秋選八代詩選跋》)他作有許多佛像銘讚,以中國傳統的文體歌頌菩薩佛祖,實為後代佛教文學的濫觴。他的文集,《隋書·經籍誌》錄為十卷,梁十三卷,在有晉一代屬於著作很豐的文學家了。他的文字雅潔,辭采豐茂,對偶工整,駢儷秀美。

第三,遊心禪苑。支道林三教並蓄,交融不悖。不過,他之歸宗還是在禪苑。他“家世事佛,早悟非常之理。”(《高僧傳》本傳)看來他不僅因家庭淵源,而且幼年即對佛理早有夙慧因緣。在出家前,“隱居餘杭山,深思《道行》之品,委曲《慧印》之經。卓焉獨拔,得自天心。”(同上)他似乎天然地對佛經禪理有卓然的領悟能力,而且在出家前就長期覃思深究般若經典,根基深固。他研習佛經,人生大部分時間在體味禪理般若之學,一生弘法無數,不辭辛勞。當時人對般若經的大品《放光般若經》與小品《道行般若經》的關係不明,他先作《大小品對比要鈔》,對大小品作具體的對比,然後作《大小品對比要鈔序》,詳細分析兩者關係,認為大小二本不異:“大小品者,出於本品,本品之文,有六十萬言。”“二本之不異統,致同乎宗”。廓清了混淆的是非,而且在瓦官寺等處宣講《小品》,演義佛經要旨,聽者僧俗兩道均喜聞,大乘般若之學,賴以宏大。他先後立支山寺、沃洲小嶺寺、石城山棲光寺等供自己與欲修佛道者研習弘法之所。他虔誠修道,與僧徒立《座右銘》,嚴格恭敬禮佛習經;晚年雖得哀帝多次敦請,不得已入京講論《道行般若》,“白黑(僧俗兩界)欽崇,朝野悅服。”(《高僧傳》本傳)獲得很高榮譽,但是他的心靈仍然在於禪苑,因此向哀帝上書,表達自己殷切的歸禪之意:“蓋沙門之義,法出佛聖,雕純反樸,絕欲歸宗。遊虛玄之肆,守內聖之則,佩五戒之貞,毗外王之化。……貧道野逸東山,與世異榮,菜蔬長草阜,漱流清壑,襤褸畢世,絕窺皇階。……上願陛下,時蒙放遣,歸之林薄,以鳥養鳥,所荷為優。謹露板望路,伏待慈詔。”(《高僧傳》本傳)其歸山養真,修道弘法之心,可謂深摯矣!當時佛教界還沒有必須素食的規定,但是支道林自動實行蔬食。他對於佛教的貢獻,東晉名士郗超《與友人書》中評價道:“林法師神理所通,玄拔獨悟。實數百年來,紹明大法,令真理不絕,一人而已。”(同上)

第四,以鳥養鳥。支遁熱愛自然。他熱愛自然之物,喜歡以自然態度待自然之物。“支道林常養數匹馬。或言‘道人畜馬不韻’。支曰:‘貧道重其神駿。’”(《世說新語·言語》)他還喜歡養鶴:“支公好鶴,住剡東岇山。有人遺其雙鶴,少時翅長欲飛。支意惜之,乃鍛其翮。鶴軒翥不複能飛,乃反顧翅,垂頭。視之,如有懊喪意。林曰:‘既有淩霄之姿,何肯為人作耳目近玩?’養令翮成,置使飛去。”(《世說新語·言語》)愛好馬,愛好鶴,乃道林喜歡自然之物;馬之神駿,鶴之特立,都甚有神理。愛之常人亦或有之,隻是常人無道林之神韻。他之愛物,純然愛其自然之性。愛鶴,本欲常處而賞其韻致,但是當他“以鳥觀鳥”,發現其淩霄之誌未泯,毅然養護其翅,令其回歸自然,去自己的所在;他之愛馬亦如此,蓄養馬匹而從不騎坐,隻是愛觀馬之神駿之姿而已。支道林更愛與大自然親近,甚至融入自然之中。早年,他出家前,以及出家初期,都是在自然之中,學道悟理,所以一出山林就以思理精警,征服了整個士林。他與孫綽等二十四人同期在吳縣(今蘇州)為八關齋,齋畢,“眾賢各去。餘既樂野室之寂,又有掘藥之懷,遂便獨住……登山采藥,集岩水之娛”。(《八關齋會詩序》)眾人去而獨留,以盡山水之樂。晚年長在石城山行道,因晉哀帝的多次征聘,不得已出東山留京師,但是不久就要求歸山:“遁為哀帝所迎,遊京邑久,心在故山,乃拂衣王都,還就岩穴。”(《高逸沙門傳》)《高僧傳·支遁傳》還全文收錄支遁的《上哀帝書》,言辭懇切,回歸大自然之情甚為殷勤。自然之旨意,首先是以各種事物自身的特性去理解它,並順其特性與之相處相安,如果違反其本性,強求其按照人們的意願生活,那麼其物必然生活於一種違反其自然本性的狀態之中,如以錦衣玉食喂養鳥兒等寵物便是。其次,各種事物的本性千差萬別,就是同一種物類,也會因其個別性而具有不同於其同類的特性,因此尊重其個性,不要求其按照主體的願望生活,完全任憑其自己按照個性去自由地生活,那就是“以鳥養鳥”。支遁以其深刻的思想與冥通人情物理的睿智,提出了契合萬物自性的理論主張,並以自己的實踐踐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