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畸形的社會 扭曲的士人(2 / 2)

司馬氏吸取曹氏殘害戚屬,削弱本根的教訓,在開國之初就大封同姓,欲以此來為自己的皇族培養拱衛力量,以為一旦皇室出現危機,就有大量護衛力量來護持。然而事實上並非如他們的初願,恰恰相反,那些同姓之王成了摧毀司馬氏政權的主要力量。其原因當然有即位者的智能低下,後黨亂政等客觀因素,但是封王多,而且擁有權限大,本身也是容易造成尾大不掉現象出現的根本原因。這種情況兩漢期間已經有鮮明的教訓在,因此屬於機製方麵的因素,並非偶然性的。也就是說,沒有賈後亂政等現象出現,“八王之亂”也是遲早要爆發的。自相殘殺的結果,就是自身政治、軍事、經濟實力大傷,異族入侵自然就無力抵禦。所以,後人論及西晉之亡,過多遷罪於清談誤國,那是不符合實際的。其主因是自相殘殺,造成社會的分崩離析,元氣大傷。在這樣的政局裏,能夠混得下去的隻有“糊塗”人,逍遙者。欲建功立業者,隻能充當犧牲品。

西晉的社會思潮也出現了新的情況。正始年間產生的玄學實際上是應政治需要而出現的。何晏、王弼顯然是為曹氏政權建構統治的理論基礎,廣泛開展的清談也大多圍繞政治問題。他們想以儒道合一的方式代替漢代的“獨尊儒術”,提出聖人體無、老子是有以及名教出於自然等觀點。隨著他們被司馬氏清除,血腥鎮壓的進行,嵇康等便提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激烈觀點。但持這類觀點的嵇康本人不久就被消滅,郭象等又提出了統治者可以接受的“名教即自然”的觀點。這個觀點似乎合乎統治者的要求,在士林也得到了很大程度的認可。表麵上結束了討論,實際上是敏感的政治問題不能再討論了。其實,郭象的玄學理論政治上存在著深刻的內在矛盾。一方麵,“名教即自然”倡導名教與自然完全一致,為司馬氏提倡“禮教”提供了理論依據,說明禮教完全符合人的本性,具有天然的必然性。另一方麵,他提出“獨化”觀,認為萬物都是自生而又自滅,幾乎與外物不發生關係,實際起到了鼓勵士人張揚個性,不理世務的放誕風習。禮教與業已深入士林的自然論一致,從客觀效果來說,表麵上調和了皇室與士林的矛盾,而實質上加深了兩者內在的矛盾,為他們各行其是,南轅北轍開辟了道路。以後玄學在理論方麵沒有什麼發展,但是玄風卻更盛了,而且玄學變成了士林普遍的生活態度。清談任何時候、任何場合都在進行,手揮麈尾,口吐清言,玄遠神秘,公事了了,狂飲無度,爛醉如泥,上下無禮是時尚,男子女化為最美。這種深為後代詬病的士風,有著深刻的現實原因和心理原因,表麵的瀟灑難以掩蓋內心的痛苦和無著,隻能將迷迷糊糊、誰也不知的“玄之又玄”作為麵具。實際上,西晉士人的精神經受著嚴厲的拷打,人格被嚴重地扭曲,所謂的“個性張揚”,其實是正直的品格以極其疏狂的形態表現出來,許多古怪的行為後麵,都有一顆碾碎的心。這種內外難以一致,信念與行為很難統一,外表與本質相離的扭曲,使士人在非常瀟灑的表麵下,內心經受著嚴酷的煎熬,承受著極大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