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早期道家風範的“名士”。其餘名士傳記,情形大多類似。這種“名士”的主要特征有:首先,這是徹底的隱士。巢父與許由,形跡雖然略異,但是其核心特征是棄世。棲居於無人之處,不聞人間之道,尤其厭惡聽到要他們為官做天子之類的“汙言穢語”。他們覺得自己與世俗絕然對立,毫無通融的餘地。他們沒有批評社會的言論,也沒有擾亂社會秩序的行為,完全把自己與世間隔絕,過著巢於木,飲清泉的原始生活。其次,才能特異。他們完全具有治理天下的能力,並且超出被儒家認定為聖明天子的堯舜之類。也就是說,道家的“名士”崇尚雖有才而不用,雖能幹而不為的異世智慧。一般的世人,總是努力將自己的才能在社會施展,既為社會作貢獻,積累功德,又為自己的名譽、生活獲得更好的客觀條件,當然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可以實現自己的價值。但是道家對社會采取絕對否定的態度,對自己獲取名譽之類,看做是愚蠢的行為。第三,完全獨立的人生。他們之所以與世俗對立,逃世務,離人群,甘願禽死獸生,實際是因為進入世間,必然會有各種雜事纏繞自己,各種人言聒噪耳朵,各種人形繚亂眼睛,自己毫無幹擾,毫無牽扯,無累無係的生活就會被破壞。他們需要的是後來佛家倡導的“六根清淨”,徹底的自由自在。他們向往的是完全獨立於人世之外的生活,完全超脫於塵世之外的自由。第四,因上麵幾個因素,我們可以看到,道家的名士樣本是精神第一,甚至可以說幾乎是純精神性的,理想性的,是缺乏現實性的人格模式。
盡管如此,道家的人格模式還是很有價值的,對魏晉名士影響至深。魏晉社會玄學盛行,尤其是莊子的人格思想與行為方式,特受名士們的青睞。他們的超塵拔俗,他們的飄逸瀟灑,他們的內在神韻是具有相當濃鬱的仙風道骨的。
二、儒家風範:伯夷叔齊型
伯夷與叔齊是兄弟倆,是殷周之際的隱士,也是儒家特別崇尚的人格楷模。
伯夷與叔齊的事跡,比較完整的是司馬遷的《史記·伯夷列傳》。文不很長,但是司馬遷將其列於列傳之首:“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於六藝。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讓於虞舜。舜禹之間,嶽牧鹹薦,乃試之於位。典職數十年,功用既興,然後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統,傳天下若斯之難也。而說者曰:‘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不受,恥之,逃隱。及夏之時,有卞隨、務光者,此何以稱焉?’太史公曰:‘餘登箕山,其上蓋有許由塚雲。孔子序列古之仁聖賢人,如吳太伯、伯夷之倫詳矣。餘以所聞,由光義至高,其文辭不少概見,何哉?’孔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求仁得仁,何怨乎!’餘悲伯夷之意,睹軼詩可異焉。其傳曰: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於是伯夷、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盍往歸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幹戈,可謂孝乎?以臣弑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辭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於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餓死於首陽山。”
這是司馬遷筆下的儒家“名士”人格範型。顯然,伯夷、叔齊的人格是得到孔子高度讚揚的,也是儒家“三不朽”中最高境界的“立德”類典型,而且他們之後基本就沒有“立德”的“不朽”。所以,伯夷、叔齊是非常典型的儒家人格範型。其本質特征有:其一,倫理至上。伯夷與叔齊的行為核心就是倫理道德至上。他們的父親死了,按照父親的心願,應該由叔齊繼位,但是按照嫡長的規矩(其實那時還沒有這樣的製度)應該由伯夷繼位。伯夷以“孝”德逃離,這樣兄弟就自然成為“長”,繼位就沒有任何問題,最主要的合乎父親的意願。但是,叔齊以“悌”的德行,覺得應該由兄繼位,自己得位就不合“悌”了,也逃離了。他們在“讓”的行為中的共同點就是儒家的倫理“孝”與“悌”。至於在武王伐殷時,叩馬而諫,也是維護儒家的“忠君”倫理。所以,伯夷、叔齊的事跡真假在次,集中反映儒家的忠孝倫理人格為主。第二,重義輕生。伯夷兄弟不願做周武王的臣子,這除了“忠”的內涵,還有“義”的質地。“義不食周粟”,還有對武王弑君行為的反對。作為臣子,無論如何都不能犯上。雖然周文王是有道之君,但是武王伐紂就是弑君,完全背離了儒家的倫理道德,因此他們可以在周“有道”時歸之,但是發現其“無道”就當斷絕關係,哪怕餓死也不屈。這種精神實際上就是“殺身成仁”與“舍生取義”的人格詮釋,以殷周之際的伯夷與叔齊作為楷模來闡釋儒家的人格模式。第三,潔行令名。雖然道家也講究自身的清淨,不受汙染,與儒家不同,道家的潔淨是非社會性的,幾乎純自然的,但凡與社會世俗沾上一點,在道家看來就是不潔了,所以許由要去洗耳,巢父要到許由洗耳的上流去給他的犢飲水。儒家的潔行是按照他們的標準,即仁義的道德標準來作為是非的準繩,凡符合其標準的就是“潔”,否則就是“穢”。伯夷、叔齊的行為就是完全符合儒家的倫理標準的,周武王伐紂以倫理言就不“義”了。不義者當道,如果他們還做周民,那就是置自己於不義了,就是品行虧缺了,德行有汙點了。他們就是以自己的守道持操來獲得應有的美名。因此,世代都傳誦著他們的令名,特別是得到孔子這樣的聖人揄揚,其名傳之更遠。第四,關注社會。武王伐紂之事,其實伯夷與叔齊可以不管。但是,既然他們知道了,而且身在周,不管就任憑不義之事發展,那也不符合儒家的價值觀念與行為規範。對儒者來說,君臣父子之道是人倫要義,是每個人首先要注意的。不僅自己要嚴格遵守,而且要努力使整個社會人都遵守。如果他們不管,那也屬於自己品行不完美。知其不可為而堅決要為之,為之後結果如何那是另外一回事。這一點上,儒家毫不含糊,社會人生是他們義不容辭的職責所在。基於此,儒家的處世態度是社會批評者的角色,這到了儒家成為正統的廟堂思想也沒有改變。道家知其不可為而堅決不為之,而且以他們的“智慧”知道世事難為,因此早就設想好了任何事情都不管的人生信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