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 閑
他午睡醒來,見才拿在手中的一本《陶集》,皺折了倒在枕
畔。午飯時還陰沉的天,忽快晴了,窗外柳絲搖曳,也和方才轉
過了方向。新鮮的陽光把隔湖諸山的皺褶照得非常清澈,望去好
像移近了一些。新綠雜在舊綠中,帶著些黃味,他無識地微吟著
“此中有深意,欲辨已忘言”,揉著倦餳餳的眼,走到吃飯間。
見桌上並列地丟著兩個書包,知道兩女兒已從小學散學回來了。
屋內寂靜無聲,妻的針線籩裏,鬆鬆地閑放著快做成的小孩單
衣,針子帶了線斜定在紐結上。壁上時鍾正指著四點三十分。
他似乎一時想走入書齋去,終於不自禁地踱出廊下。見老女
仆正在簷前揩抹預備醃菜的瓶壇,似才從河埠洗滌了來的。
“先生起來了,要臉水嗎?”
“不要。”他躺下擺在簷頭的藤椅去,就燃起了卷煙。
“今天就這樣過去罷,且等到晚上再說了。”他在心裏這樣
自語。躺了吸著煙,看看牆外的山,門前的水,又看看牆內外的
第一輯
花木;悠然了一會。忽然立起身來從簷柱上取下掛在那裏的小鋸
子,攜了一條板凳,急急地跑出牆門外去。
“又要去鋸樹了。先生回來了以後,日日隻是弄這些樹木
的。”他從背後聽到女仆在帶笑這樣說。
方出大門,見妻和二女孩都在屋前園圃裏,妻在摘桑,二女
孩在旁“這片大,這片大!”地指著。
“阿吉,阿滿,你們看,爸爸又要鋸樹了。”妻笑了說。
“這丫杈太密了,再鋸去他。小孩別過來!”他踏上凳去。
把鋸子擱到那方才看了不中意的柳枝去。
小孩手臂樣粗的樹枝,“拍”地一落下,不但本樹的姿態為之
一變,就是前後左右各樹的氣象及周圍的氣氛,在他看來,也都如
一新。攜了板凳回入庭心,把頭這裏那裏地側著看了玩味一會,覺
得今天最得意的事,就是這件了。於是仍去躺在簷頭的藤椅上。
妻攜了籃進來。
“爸爸,豌豆好吃了。”阿滿跟在後麵叫著說,手裏撚著許
多小柳枝。
“哪,這樣大了。”妻揭起籃麵的桑葉,籃底平平地疊著扁
闊深綠的豆莢。
“啊,這樣快!快去煮起來,停會好下酒。”他點著頭。
黃昏近了,他獨自緩飲著酒,桌上擺著一大盤的豌豆,阿
吉、阿滿也伏在桌上搶著吃。妻從房中取出蠶籩來,把剪好的桑
葉鋪撒在灰色蠕動的蠶上,二女孩幾乎要把頭放入籩裏去,妻擎
白馬湖之冬
起籩來逼近窗口去看,一手抑住她們的攀扯。
“就可三眠了。”妻說著,把蠶籩仍拿入房中去。
他一壁吃著豌豆,一壁望著蠶籩,在微醺中又猛觸到景物變
遷的迅速,和自己生活的頹唐來。
“唉!”不覺泄出歎聲。
“什麼了?”妻愕然地從房中出來問。
“沒有什麼。”
室中已漸昏黑,妻點起了燈,女仆搬出飯來。油炸筍,拌萵
苣,炒雞蛋,都是他近來所自名為山家清供而妻所經意烹調的。
他眼看著窗外的暝色,一杯一杯地隻管繼續飲,等妻女都飯畢
了,才放下酒杯,胡亂地吃了小半碗飯,含了牙簽,踱出門外
去,在湖邊小立,等暗到什麼都不見了,才回入門來。
吃飯間中燈光亮亮的,妻在繼續縫衣服,女仆坐在對麵用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