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車夫阿兔回來,說瀉仍未止,病勢已篤,病人昨天

知道老三在上海,夜間好幾次地說要叫老三去見見。

他張開了紅紅的眼在床上坐起身來聽畢車夫阿兔的報告:

“哦!知道了!”

他胡亂地把麵洗了,獨自坐在沙發上,拿了一張舊報紙茫然

地看著。心裏不絕地回旋。

“這真是兄弟最後的一會了……但正唯其是兄弟,正唯其是

最後一會,所以不忍,別說他在浦東貧民窟裏,別說還有那個所

謂蘇州人,就是他清清爽爽地在自己老家裏,到這時我也要逃開

的……可惜昨天不去,昨天去了,不是也過去了嗎?昨天不去,

今天更不忍去了。……不過,不去又究竟於心不安。……”

這樣的自己主張和自己打消,使他苦悶得坐不住,立起身來

在客堂圓桌周圍隻管繞行!一直到行中夥友有人起來為止。

九時老四到行,從車夫阿兔口中問得浦東消息,即問他說:

“那麼,你就去一趟吧,叫阿兔陪你去好嗎?”“我不去!”他

斷然地說。

兄弟二人默然相對移時。浦東又有人來急報病人已於八時左

右氣絕了。

“終於不救!”老四聞報歎息說。

“唉!”他隻是歎息。同時因了事件的解決,緊張的心情,

第一輯

反覺為之一寬。

行中夥友又失起常度來了,大家攏來問訊,互相談論。“季

方先生人是最好的,不過討了個小,景況又不大好。這樣死了,

真是太委屈了!”一個說。

“他真是一個老實人,因為太忠厚了,所以到處都吃虧。”

一個說。

“默之先生,早知道如此,你昨天應該去會一會的。”張先

生向了他說。

“去也無用,徒然難過。其實,像我們老五這種人,除了死

已沒有路了的。死了倒是他的福。”他故意說得堅強。

老四打發了浦東來報信的人回去,又打電話叫了吉和叔來,

商量買棺木衣衾,及殮後送柩到斜橋紹興會館去的事。他隻是坐

在旁聽著。

“棺材約五六十元,衣衾約五六十元,其他開銷約二三十

元,將來還要運送回去安葬。……”老四撥著算盤子向著他說。

“我雖窮,將來也願湊些。錢的事情究竟還不算十分難。”

吉和叔與老四急忙出去,他也披起長衣就悵悵無所之地走出

了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