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劫道:“兩敵力均,忽然詐降,則當防也。今燕眾齊寡,燕大齊小,燕戰尚有餘,齊守且不足,降乃齊必然之事,何更疑其有詐?即使有詐,亦不過挨時日,安能詐降而別出奇兵以破我?劇君可無多慮,待我受了田單之降,再往受莒州之降,歸國見燕王,劇君方信予之知兵出樂毅之上。劇君請安坐待之。”
劇辛道:“既將軍別有玄機,則老朽陳人腐言自不入聽,在此也無用,乞放還燕,以待捷音。”騎劫道:“既劇君要行,予不敢強留,但請尊便。”正先鋒樂乘亦上前稟道:“田單降已有期,料無爭戰,末將亦求元帥給假,歸國一探嫂、侄。倘未即班師,再來效力。”騎劫亦從。劇辛遂同樂乘,二人一路歸國。
騎劫見劇辛去了,因大笑,同眾將士說道:“這劇辛還是燕先王築黃金台求來之賢,誰不道他有才有能,原來盡是虛名,一毫世故人情都不知道。田單來降,明明是真,他卻看做有詐,真可笑也。此時說他,他隻不信,且待田單降後獻捷之時再去羞他,不怕他不羞死。”拿定主意,遂不攻打,不守,單等齊人來投降不提。可憐:也是一片心,也是一雙眼,也是一個人,奈何見識淺。
卻說劇辛與樂乘忙忙趕歸燕國,朝見惠王。惠王問道:“齊二城尚未曾下,正在爭戰之時,劇君與樂先鋒何遽返國?”劇辛奏道:“齊乃桓公之後,原是大國,賴昌國君三十年練兵養民之力,又適遇王驕傲,方能一旦攻下其七十餘城。今雖隻存二城,然莒州新王初立,又有王孫賈一班俊臣,正在激勵之時。即墨又有田單為將,這田單雖非宿將,卻智勇兼全,故昌國君與之對壘三年,不能得意,實是一個勁敵。今騎劫代將,毫不知兵,即遍采群言、虛心對之,尚憂有失,乃徒恃兵多,視田單如無人,竟受其詐降,全不設備。老臣恐失大王之事,苦苦諫之,奈他一味驕矜,百般固執,毫不聽從,隻恐敗亡已在旦夕。老臣無法,隻得辭歸告於大王,乞大王速發大兵,沿途接應,縱不能再有臨淄,守得一城,燕之一城也,無令盡失為可惜耳。”
燕王聽了,不覺大笑道:“劇君何過慮一至於此!騎劫縱不才,尚領著大兵二十萬,豈至便輸與田單?田單縱有才能,不過即墨一城,能有多少兵將,豈至便連臨淄一帶俱複舊主?劇君所慮恐亦太過,又何怪騎劫之不聽從也!”劇辛見燕王亦是如此,因歎息道:“日月雖明,不能開瞽目之觀;雷霆雖響,不能發聾耳之聽。老臣多言矣。”因怏怏辭出。惠王看見,亦不悅而罷。正是:老臣多杞憂,昏王認在目。所以爭論時,兩心都不服。按下惠王不提。
卻說騎劫被劇辛說了一番,雖然不聽,過了兩月,見齊兵不動、不變,也有些疑心,暗想道:“納降的日期不遠,他城中又不見動靜,莫非真真有假?”圍城的兵既撤了,不好又叫去圍,卻隻遣兩隊遊兵,早、晚兩次繞著城探聽一回。
田單看見,知騎劫有些疑心,因又使幾個能言之人扮做小民,出城樵采,故意地藏頭露尾,與燕兵捉去,來見騎劫。騎劫正要打聽城中信息,因嚇他道:“你齊國小民,怎敢到我燕營來尋死?快拿去斬了!”眾小民因喊叫道:“小的們雖是齊民,今已投降將軍老爺,就是將軍老爺的燕民了。一家人,求將軍老爺饒命!”騎劫道:“你主將投降尚未的確,你們怎知道?”小民道:“田將軍投降,俱有告示安慰闔城百姓,人人看見了,怎不的確?”騎劫道:“既是的確,為甚隻管遲延?”小民回道:“隻因錢糧未曾查清,不便入冊,故耽擱了。”騎劫道:“果是真麼?”小民道:“若不是真,小的們怎敢出城樵采?”騎劫道:“既是真降,饒你去罷。”百姓去了,騎劫一發信以為實,道:“我就知田單不敢詐降。錢糧不清,造冊未完是真。”竟放開懷抱,在軍中飲酒作樂,隻等田單來降。大將軍尋快樂,各營小將軍也就各尋快樂,各營兵士也就各尋快樂,竟將戰鬥之事丟開一邊,不去問矣。正是:為將須求為將才,不知才略便生災。莫言變詐機難識,痛飲軍中該不該?
卻說田單打探得騎劫墮其計中,滿心歡喜道:“眼見得燕軍可襲而破也!”因想道:“騎劫受了詐降,全不設備,雖可乘虛襲破,但他有二十萬人馬,我之精勇不過四五千人。縱使一時攻破他的寨柵,致他大敗,卻也殺他不盡。倘他收拾殘兵,又來攻城,卻將奈何?”又想道:“必須設一妙計,做出驚天動地之勢,將他嚇怕,然後以精銳乘之,使他自相踐踏,方可蹂躪他七八。但我人馬有限,如何得能驚天動地?”又想道:“若要驚天動地,除非龍虎。鬼神,人還可假托;龍虎,卻將何物去充?”又想道:“吾聞牛可與虎鬥,牛之力不減於虎。況即墨城中家家以牛駕車,蓄牛甚多,莫若收來,以代龍虎,驅而出其不意,亦可驚人。”但牛之性緩,不便衝鋒,又想道:“牛性雖緩,用火燒其尾,則自急而前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