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奧斯維辛:從未離開的夢魘(2 / 3)

我們不再得到食物,也不允許去廁所。我們知道,第二天就是毒氣日了。女人們拉扯著自己的頭發——如果她們還有的話,撓破自己的皮膚,而我在祈禱:“我想活下去,還想再次看到太陽升起,但是我也接受命運的安排!”

第二天,我們全身赤裸著,女人們慘遭毒打。突然我聽到有人叫我的號碼!那個黨衛隊軍官將我胳膊上的數字和卡片上的相對應,對我說:“你還真是出奇幸運!”作為“一級雜種”(指其母親為猶太人,父親不是猶太人),我被安排前往拉文斯布呂克集中營,在西門子的電話機和麥克風軍備車間工作。

但是我還想和母親道別。她很高興我走出了奧斯維辛。我們站在集中營的一條街道上,她瘦得不成樣子。我們彼此道別,知道以後再也不可能相見了。具體該怎麼做?肯定不能說“再見”。我一個字也想不起來了,隻記得我們都止不住眼淚,互相擁抱、親吻。最後她和我說:“你會活下來的,你要告訴人們,他們對我們做了什麼。”1943年11月8日,我的母親去世了。

幾乎每天,我都會想起在奧斯維辛的那段日子。我的心中並沒有恨,一個有恨的人會毀掉自己。我熱愛生活,它是一份禮物。那時我自願進入了奧斯維辛,對此我從未後悔。如果當時我讓母親獨自被車運走,我一生都不會安心。

“他站在那裏。我想:天哪,你還活著!”

美國牛頓市,安娜·阿柏特爾和伊茨·阿柏特爾,兩人都已89歲,已經結婚68年。他們坐在可以欣賞查爾斯河秀麗風光的單戶住宅中。述說的主要是他,因為他的妻子說,他講得更好。他們倆都進過奧斯維辛集中營。

你們是在哪裏認識的?

伊茨:我們的第一次見麵是在猶太人居住區裏。1942年10月,波蘭城市斯塔拉霍維斯的猶太人居住區被解散,我們被帶到臨近的一個集中營中。

安娜:我生活在一個關押女人的集中營中,伊茨在一個男人集中營,兩個集中營中間被柵欄隔開,但是兩邊的人在守衛不注意時可以互相傳遞幾句話。當時我正在廚房工作,一個女孩走過來對我說:“柵欄邊有個男人想和你說話。”於是我走了出去,那是伊茨的哥哥,他說:“你認識司魯勒克(那時他叫司魯勒克,她叫嘉卡,他們在流亡至美國後才改名為伊茨和安娜)吧?他生病了,也許你可以幫助他。你能從廚房弄點吃的嗎?土豆、麵包,什麼都可以。”

伊茨:她就真的偷了一些食物,從鐵絲柵欄下推過來。我的哥哥取得了食物。我想,如果沒有這些吃的,我肯定已經死了。我欠她的。1944年6月,我被送到奧斯維辛,在那裏又遇到了安娜。那時我是下水道清潔工,負責清潔廁所。我們將一個大桶放在一輛車上,桶裏有一根長長的木棍。糞便裝入裏麵後,我們就像馬一樣拉著車,將之作為肥料灑在農田上。奧斯維辛到處都有廁所,因此我們在女人營、火葬場、吉普賽營和家庭營來來回回,其他勞動小分隊總是有德國守衛盯著,但是我們做的活味兒太難聞了,所以大部分時候我們都無人仔細監視。火葬場有不少食物,問題在於:怎樣才能帶出去?我們將一根金屬線綁在桶內,在我們計劃帶出點什麼時,就把食物掛在這根金屬線上。我們會被監視,但是沒有人會往桶內看,沒有人會想到我們會在糞桶裏藏吃的。雖然食物被我們包得好好的,但是拿出來之後還是會散發惡臭。在安娜的小分隊集合去工作時,我有時能看到她,甚至互相喊幾句話。有次,當我們來到女人營時,安娜大喊:“我需要一雙鞋。”於是我來到如同房子一樣高的幾座“鞋山”前麵,我沒有太多時間慢慢挑選,但是好在它們都是成雙成對的。黨衛隊對即將進入毒氣室的猶太人說,他們必須疊好衣服,用鞋帶將兩隻鞋綁在一起。我從中為安娜拿出了一雙。

安娜:那是一雙黑色的鞋子,就是我的祖父平時穿的那種。

伊茨:那裏都是好鞋子。在被帶走前,人們都穿上了他們最好的鞋子。當我把鞋子帶過來時,安娜沒有說:“咦,它們真臭啊!”我也為她帶來麵包。我們的車開過的時候,我會飛快跑到她的木板床邊,把麵包放在她的草褥上,然後離開。我當然知道,如果沒人看著,那塊麵包在5分鍾之內就會被別人吃掉。因此我也得給內勤人員帶點什麼。

安娜:晚上內勤人員對我說:“你的麵包又來了。”但是更重要的是,鞋子也到了。

伊茨:直到1945年4月,我才再次見到安娜。恢複自由後,我生活在斯圖加特的一個安置營中。那裏的一個女孩問我:“你認識一位來自斯塔拉霍維斯的嘉卡嗎?她還活著,在貝爾根·貝爾森。”我騎著一輛摩托車去了貝爾根·貝爾森安置營,那裏曾是一個大集中營。

安娜:那時我們5人住在一個屋,那裏曾是納粹士兵住的地方。一天早上,天還沒亮,他敲響我們的房門,看到他時,我想:“天哪,你還活著!”

伊茨:我問她:“你不想和我出去轉轉嗎?”她說:“我想啊,但是我們這裏有5個女孩,隻有一雙鞋。今天沒有輪到我穿鞋。”所以我得先請求其他人把鞋子脫下來,這樣我就可以騎著摩托車帶著她兜風。

安娜:其他幾個女孩對我說:小心一點,他是個浪蕩公子。

伊茨:是的,他們想說服安娜不和我走。“他隻會利用你,然後拋棄你。”她們說。盡管如此,她還是和我一起走了。68年過去了,我們仍然在一起,成立了一個四世同堂的家庭。

“我們把屍體拖到焚屍爐邊,然後傾倒下去。”

美國,莫裏斯·克塞爾曼,88歲,曾在奧斯維辛的特遣隊工作。它由猶太囚徒構成,被迫負責謀殺的準備工作,劫掠並焚燒屍體。直到今天他仍每晚忍受著噩夢的侵襲。他的妻子和幾乎所有朋友都進過集中營。晚上他們坐在一起閑聊時,話題總會落在那段在集中營生活的日子上。他說,他的3個兒子小時候總是用床單罩住頭,不想聽那些悲慘的故事。

您是怎麼進入特遣隊的呢?

當有大批匈牙利猶太人開始被運往奧斯維辛之時,特遣隊很快擴充了規模,從原來的200來人增加到了約800人。我也成為了其中的一員,我不知道他們是怎樣選中我的。那是1944年4月,我已在奧斯維辛待了一年。我們隔著柵欄和特遣隊的人說話,因此我們知道他們做的是什麼。

但是我沒有很多時間去思考。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將我們帶到一個釋放毒氣的小屋中,讓我們把屍體裝上手推車,步行約400米來到一個焚屍爐邊,將屍體傾倒進去。接連兩天都是如此,毫無中斷。最糟糕的是孩子們,他們根本就沒被送去毒氣室。一旦他們大喊大叫,黨衛隊為了“保持安靜”,就直接把他們抓住活生生地扔進了焚屍爐。那時的我根本無法思考,我隻是讓自己盡量保持忙碌,腦海中時刻回蕩著同樣的話語:這裏,你是永遠也出不去了,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