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寒迷糊之間,似乎有人在親吻他的麵頰,疲憊地睜眼,那張日思夜想,夢裏千萬次相遇的小臉正在麵前,淚水點點,如初夏雨後荷花麵上沾著的透明水珠。撫著他的臉,話也說不出,那雙含煙帶水的眼眸,卻傳達了太多的話語。
那一瞬間,穆寒想不顧一切地抱住她,也想著故意板起臉來,讓她回去,心中百般纏綿,隻是說不出,做不到,隻看著她的淚光,淡淡的一句,卻似醞釀了許久,渴望了許久,說出來已帶著遙遠的歎息,“月兒……”仿佛是不信,纖長的指尖要觸碰她的臉,手指被握住了,是一種涼涼的柔軟。
“穆寒,我求你,放棄吧,不為百姓,不為任何人,隻為你我,放棄了好嗎?”
穆寒幽幽的歎息,最終還是讓她知道了,他的保護不夠麼?為何總是讓她擔憂和哭泣?
“你這番回來,隻為了這個?回去吧,當做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不知道。”
“犧牲我們的幸福來完成你的野心,你這樣對我可公平?我什麼都不要,隻想要你!”撲入他的懷抱,穆寒隻覺得心口一陣發涼,她的身體,是如此的不真實,她的發,她單薄衣料下光潔的背,都帶著一種寒意,仿佛隻是有質感的空氣,穆寒不可抑止地覺得憂傷,心裏痛得發慌,思維似乎被抽取了,一些疑惑,怎麼也想不起來。
有人在吵,有人在叫他,穆寒不要聽,不要答應,不要醒來,隻要一會,一會就好。身子被人猛烈地搖晃,睜開眼睛時,穆丹婷看到了他眼中的淚水,倒吸了一口涼氣,“三弟,你怎麼了?”
茫然四顧,是夢,竟然是個夢,明明是個很一般的夢,為什麼心裏卻是如此的憂傷?無力地起身,不自覺地捂住了心口,“什麼事?”
“洛軒好像發瘋了,不顧一切的要離開鄴城!”
“什麼?那樣他會因言魂令而灰飛煙滅的!”
“正是如此我才著急叫你,你看你是取消不許他不經同意擅自行動的命令,還是,讓他自生自滅!”
穆寒忽然不耐煩起來,推開她行至窗前,碧空如洗,卻帶著某種肅殺之氣,或許……隻是太累,錯覺吧。她應當在家鄉過著平安的生活,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沒有人能傷害的了她,這幾日就要起事,過不了多久,就能將她接回來了。想著臉上不禁浮現出笑容:壞人的權力到了一定的時候,做什麼事都不像是壞人了,月兒,等著我,再要一點點的時間就好了……
洛軒跌跌撞撞地奔在塵土飛揚的官道上,強撐著身體慢慢行走,額上冷汗直冒,他能在灰飛煙滅前見她最後一麵麼?明明知道她是仙靈,就算死去也不會怎麼樣,但,想到她死前的恐懼,悲泣,想到她的不甘,洛軒就心如刀割。不能讓她一個人麵對這樣的事……他從來沒有如此的狼狽,會以何種的姿態出現在她麵前?
深至靈魂的苦痛忽然消失無蹤了,洛軒趕到時隻見滿城的淒涼,空氣中濃稠的血腥味,細若遊絲的斷斷續續的哭泣,直把人的心都要磨碎了。
在死人堆中尋到滿身血汙的她,聖潔如她,竟然淒然倒在髒汙的地上,聖靈之血同平民百姓的一般流淌。抱起她的身子,是令人心碎的涼,柔弱蒼白如零落的蓮花,飄零無依。淚水大滴大滴地滴進她的脖頸,孩子一般痛哭失聲,“太陰,你這醜女,你這愚蠢的女人,就這樣死了,你下界不是也太無意義了麼……想不到,我叫你出來竟然是讓你來送死,不啊,這都是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你不是神仙嗎?怎麼會這樣呢!”
玉玲兒手中的東西猝然落地,沒有看清楚洛軒懷裏抱著的是誰,但那柔弱墜地的蘭花般的手指,除了她還會有誰,不由得軟倒在地,哇哇大哭。
冷月微微的喘息,幾無血色的嘴唇噏動,夢囈一般,穆寒,放下吧,太多的事實在我們的視野之外……為什麼,要苦苦去追尋呢……
前世,幻滅淵裏的牡丹開得如火如荼,仙霧繚繞中她含笑回身看著他,帶著羞赧也帶著期盼,聲音裏竟然帶著戰栗,卻是堅信著他會如她所願的,“你願與我同住天宮,享這無邊的自在還是願往人間,當那人間的宰相,輔佐君王,大定天下?”自然是如她所願的,試問天下,誰不夢想著能羽化成仙,與天地同壽?
他將她摟在懷裏,同看那幻滅淵裏悠然飛去的鳥兒,目光飄渺,竟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個很鄭重的詢問,理所當然地:“我自然是願為人間的宰相!”
身為神仙,普度眾生,是多麼偉大而遙遠的事情,身為凡人,用短短的一百年,燃燒自己的生命,能做出什麼來?他微微的笑,帶著憧憬和躍躍欲試,一個人的自在,是多麼的渺小,而神仙的愛,平分世人,世人又能感知多少?他不要一個人的自在,他要,天下自在!洛軒說錯了,他貪圖的不是人間的榮華富貴,他貪圖的是他能不能將上天賜予的才能用至幾境,他貪圖的是他的熱血,他的豪情,能否在這混亂的人世豪情揮灑!他的名字,並不如後世神怪筆記所寫的默默無聞,他擁有一個閃耀於曆史的名字。如他所願,他以他的才能,輔助君王,天下大定,百年歸去時,他是含笑而去,此生如此,足矣,足矣,那仙界的安樂,豈能相提並論?他隻不知他歡笑在一個女人的眼淚裏。撫屍無聲而泣,誰來憐惜她的愛情?跪於炎帝麵前求得下世一世,她隻是想要他一世的溫柔,若她為凡人,他們的愛情還會有什麼阻力?還會有什麼不可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