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這是一本探討漢藏語、印歐語等核心詞詞源、語義引申和有關原始語言思維的書。
在語言符號的三角關係中,概念是事物表征的心理區分,語詞是區分的標記,詞義是伴隨的聯想。我們可以從語詞的代表的概念、表達的形式和詞義的變化三個角度來研究詞的曆史演變。
我們知道,具有相同或相近外在或抽象特征事物的概念構成概念的範疇。一種顏色的概念是顏色範疇的一個小範疇,如紅色有“深紅”“淺紅”“桃紅”等。先有認知上的區分,然後才有不同詞的表達。古人把“青、綠、藍”看作是同一類的顏色,藍天叫做“青天”,綠草叫做“青草”,黑發叫做“青絲”。
專名、通名的轉換,語詞含義的擴大或縮小,是概念內涵的變化。詞的派生是概念外延的變化。意義的引申,表達另有所指,是能指的延伸。比喻是一個範疇中的概念的表達用來表示另一個範疇的概念。
“蔓”指長的秧,“鰻”是細長的魚,“慢”需要較長時間,是比喻,文字上的表達是另外的事。一係列不同的比喻構成概念表達的投射,如表示空間關係的“上、中、下、前、後”等概念的基礎上,構成“上午、中午、下午”“前半晌、後半晌”等時間的語詞表達。“頭、脊、腰、腳”進一步構成“山頭、山脊、山腰、山腳”等。
如樹先指出,漢語方言和藏緬語中都有用一個詞來表示“鼻子、鼻涕”,“鼻子”引申指“鼻涕”,或喻指“鼻狀物”。《廣雅·釋器》:“印謂之璽,鈕謂之鼻。”漢語方言如汕頭、漳州、廈門話、閩北方言建甌話,“鼻”也可以作動詞,當“嗅”講,英語、德語、法語、西班牙語等語言中也是如此,動詞是名詞的派生或名、動同形是意義的引申。
一些語言鼻子和臉共用一個詞,有的語言眼睛和臉共用一個詞。漢語“準”當“鼻,鼻梁”講,也指顴骨。《史記·高祖本紀》:“高祖為人,隆準而龍顏。”漢語“腮”字後起,指臉頰,來自古漢藏語的“鼻子”。
蚤與搔。樹先引章太炎說明“爪”是動詞“搔”的引申,“搔”又是“蚤”的引申。因為“蚤”是引起抓搔的蟲。作者進一步指出藏文sro“蟣”、壯語rau“蚤”和漢語的“蚤”有對應關係。印歐語中,如英語tick“扁虱(似蜘蛛的小寄生蟲,附在狗等身上)”;tickle“胳肢,瘙癢,使滿足,使瘙癢”。西班牙語rasquin(a“癢,疥瘡”;yaya“潰瘍,糜爛,小瘡癤,蜱蟎”。
樹先以非常豐富的語言材料,通過核心詞義比較,看核心詞的概念在不同語係的語言中有哪些共同的演變,解說曆史比較語言學中的擇詞問題。中國以外的學術界大抵同意本尼迪克特的意見,認為侗台語和漢語、藏緬語沒有發生學關係。關於侗台語的歸屬,除了對漢語、藏緬語、南島語等語音曆史演變的研究,詞源和擇詞的研究也是關鍵所在。該書舉出許多侗台語與漢語、藏緬語有同源對應關係的證據,為進一步的研究提供了方便。
樹先訓詁的底子紮實,考釋認真。在“站立與房屋”這一條中指出:“‘舍’有住宿和房舍兩個意思。《小雅·何人斯》:“亦不遑舍。”此謂停止。又指客舍,《說文》:‘舍,市居曰舍。’”漢語“站”有站立和車站兩個意思,“站”作站立講見於比較晚的文獻,跟收-p尾的“立”顯然有密切的關係。站立可以發展出車站,不必認為是從蒙古語借過來的。
他又指出,英語abide“(舊式或文學用語)停留,居留”,abode“(舊式或文學用語)房屋,住所”。halt“停止,火車短暫停留的小站”;stop“停住,停止,逗留,公共汽車站”。stand“站立”,“售貨亭,(車輛)停留地”。station“立足之地,(尤指慣常)安置人或物的地方、建築物等;火車站,火車站的建築、辦公室”。house“房子,供以房子,留(某人)住宿”。
文中多沿用“滋生詞”“同族詞”“同源字”傳統的提法,不同曆史時期的方言詞、引申詞和派生詞區分起來確有困難,進一步的研究有待時日。
作者把以往學術界對不同語言基本詞的詞源、語義曆史演變和原始思維的一些零星討論變成係統、極有價值和引人入勝的研究,讀起來饒有趣味。不用說對於曆史語言學的學者,或詞源研究者,該書對於人類學工作者來說也是很有價值的。
吳安其
201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