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義人生——墨家價值簡論(2 / 3)

非攻

墨子認為,殺戮乃是天下第一等大罪,是以墨子反對侵略,是謂非攻。為了說明這一點,墨子在《墨子·非攻上》提出了一個類比:

今有一人,入人園圃,竊其桃李,眾聞則非之,上為政者得則罰之。此何也?以虧人自利也。……至殺不辜人也,扡其衣裘,取戈劍者,其不義又甚入人欄廄取人馬牛。此何故也?以其虧人愈多。苟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矣,罪益厚。當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謂之不義。今至大為攻國,則弗知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此可謂知義與不義之別乎?

這個類比的意思很簡單:入人園圃偷人桃李者,應該受罰,因偷竊的行為損人利己。殺害無辜,奪人衣服劍戈的,損人更甚,其罪益重。至於發動戰爭者,殺害生靈無數,當然就是罪大惡極了。戰爭不但不義,而且不智:

今嚐計軍上,竹箭羽旄幄幕,甲盾撥劫,往而靡壞腑爛不反者,不可勝數;又與矛戟戈劍乘車,其往則碎折靡壞而不反者,不可勝數;與其牛馬肥而往,瘠而反,往死亡而不反者,不可勝數;與其塗道之脩遠,糧食輟絕而不繼,百姓死者,不可勝數也;與其居處之不安,食飲之不時,饑飽之不節,百姓之道疾病而死者,不可勝數。……然則土地者,所有餘也,王民者,所不足也。今盡王民之死,嚴下上之患,以爭虛城,則是棄所不足,而重所有餘也。為政若此,非國之務者也。(《墨子·非攻下》)

這裏墨子很細致地描述了戰爭對國家的傷害:打一場仗,死人無數,損耗的軍備(竹箭羽旄幄幕,甲盾撥劫)、牲畜、糧草,不可勝數,換來的不外是無用的城池和土地。事實上,沒有人的城池土地用來做什麼?戰爭損耗國力,非智者所為。

說墨子非攻,不說是和平主義。在中國曆史上,基本上沒有出現過和平主義的思想,可是幾乎所有的思想,連兵家孫子在內,都多少沾有和平主義的氣質。孫子明言:“攻城之法,為不得已。”(《孫子兵法·謀攻》)明顯地以武裝戰爭為惡。孔子對於戰爭的厭惡,在《論語·衛靈公》之中有生動的記載。衛靈公問孔子打仗的方法,孔子答:“俎豆之事,則嚐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祭祀我懂,打仗嗎?我可沒學過!)”第二天,孔子就離開了衛國。《老子》說:“大軍之後,必有凶年。”(三十章)又說:“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戰勝以喪禮處之。”(三十一章)於反戰一點,儒、道、墨三家可說是同出一途。

但是,與堅決反對參戰的和平主義不同,墨者助人守城,就是參與戰爭。不單如此,墨子的所謂“非攻”,說穿了,就是反對侵略,而非反對一切的征討。在《墨子·非攻下》,墨子自己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從前的聖王也打仗,大禹討有苗,湯討伐桀,武王討紂,該怎樣解釋?墨子的答案是,這一類戰爭不叫“攻”,而叫“誅”。這樣說,墨子所謂的非攻,實在就是反侵略。至於所謂義戰,墨子並不反對。然則何謂義戰呢?是義戰與否,最終得以天意為標準。

墨子用禹征有苗的事件為例來說明這一點。當年有苗大亂,有苗不合天意,是有災異為兆的:“日妖宵出(晚上出太陽),雨血三朝(天下血雨三日),龍生於廟,犬哭乎市,夏冰,地坼及泉(大地裂開,泉水湧出),五穀變化,民乃大振(大驚)。”(《墨子·非攻下》)夏桀、商紂都是無道的君主,在商湯和周文王起義之時,同樣有災異為征兆。商湯和周文王甚至得到天神親授口諭,叫他們起兵。

我們細看這幾個故事,可以歸納出所謂義戰,有幾個重要特征。第一,其征討之對象,必定是無道的君主。第二,君主之無道,必定會觸怒上天,因而產生災異。第三,征討者必須受天命而為。第四,征討者受命於天,同樣有異象為據。中國人向來有異象的信仰,這一點我們姑且撇開不談。離開了異象,所謂天意,實即道德。無德者不得天命,有德者取而代之,這和儒家的立場完全相符。

但是即使是義戰,也僅是不得已的手段。和儒家一樣,墨子相信有德的君主會得到天下的擁戴,根本無須使用武力。墨子說:“今若有能以義名立於天下,以德求諸侯者,天下之服可立而待也。”(《墨子·非攻下》)理由是,第一,如上所述,以德治國的君主,能享有更豐富的資源。第二,以德治國的君主,能得到天下的擁戴。所謂:“寬以惠,緩易急,民必移。”(《墨子·非攻下》)就是說,待人寬惠,濟人之急,人心必然會轉到你身上來。這樣,有資源,有人心,當然就強大。不得已打起仗來,也當然有取勝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