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五更時分,半寐中的我被房門外悉碎的聲音驚醒,趕緊從床上爬起來到堂屋,隻見父親手上擎著昏暗的煤油燈著急而又小心翼翼的從門外進來,昏暗的燈光映射出父親一臉的焦慮,褐黃色的皮膚表麵積滿了汗水,汗水和著淚水沿著脖子一顆一顆的往下滴,全身肌肉高起伏不定,神色慌張,就象一保被人追趕的老鼠,看來又出問題了。
見到父親的這個樣子,我的心裏也頓時緊張起來,不隻是緊張,而是一種非常嚴重的擔心與不安。我走到父親跟前,輕輕的抱了抱父親,本想簡單的表示一下安慰,也許父親被我的輕撫所感觸,壓抑在內心裏的憤恨恨不得立即噴發,但受到當時“嚴打”的形勢,不得不強壓聲音,非常痛苦的悶聲的怒吼,也許隻有這種發泄才可以緩和那種緊張。我將父親抱得更緊了,我不敢問,隻有緊緊的抱著父樣,陪著他一起默默的流著眼淚。
這時聽到門外傳來悉悉的碎步聲,父親推開我,趕緊迎出門去,隻見母親從外麵拎著油燈回來了,母親緊張和焦慮的神態我不想再過多的描述了,跟父親的神情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還沒進門父親和母親就異口同聲的向對方問道:“你找到沒有?”,接著換來他們失望的表情。
我明白了,一定是那個“賊”出了問題,忍不住脫口而出罵道:“狗日的王八蛋!”父母趕緊看向我低聲道:“別說話,當心讓人家聽到,沒事趕緊去睡,我們的事不用你管。”
我很少聽父母的話,但這次真的把我給嚇到了,居然順從的走回了屬於我的房間,摸黑上了床,但怎麼也睡不著,我居然學會擔心了,看來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心智漸漸成熟了。
我幹脆一骨碌爬起來,赤著腳直接跑進了灶屋,路過堂屋時,黑暗中在八仙桌對坐著的父母看到我,也沒阻止,我知道,他們已經沒有心思管我了。上一代人的傳統習慣直到今天也確實令我佩服,就算是臨死,也不能浪費一點煤油,讓我想起了《兩根燈草》的故事,現在覺得好笑,但當時,我們都覺得是很正常的習慣。
在灶屋,望著空蕩蕩的灶台(鍋已經被摔破了),我努力回憶白天的一幕,更幻想著那個“賊”到底是什麼人?但就算是把腦袋的轉速調到最高,也沒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雙手撐著灶台,把頭探進鍋口,想看看那個“賊”是怎麼藏到灶裏去的,雖然天已經逐漸放亮,但我看到灶膛裏除了積滿的柴灰,仍然什麼都沒有發現。
我縮回頭正感到失望,突然一陣灶灰從灶膛裏升騰而起,白天的那個“賊”又一次的貯立在了我的眼前。突然的狀況讓我又一次受到了驚嚇,大叫一聲,便向門口連退幾步。
父母聽到我的叫聲,趕緊跑了過來,見到此番場景,父親順手抓起門邊的扁擔,對著那個“賊”高高揚起,對他喊到“別動,動就打死你!”
“賊”好象並不理會父親的呼喝,自顧抖落著身上的柴灰,當他轉身看到我們一家三口的時候,臉上現出驚訝的表情,順口說了聲“操”。
“操”這個詞的用法,在84年的中國還沒流行,我們農村更是聞所未聞,我們一家三口相互對視一眼,又都同時搖了搖頭,目光又聚焦到了那個“賊”身上。
“賊”正準備從灶膛裏爬出來,父親壯著膽上前兩步,把扁擔向前揚了揚對賊喝道:“別動。”
對於父親的又一次呼喝,那個“賊”並沒有被嚇到,而是輕盈的從灶膛裏跳了出來,又抖了抖了滿身的灰,滿臉堆笑的望著我們,還把雙手高高的舉過頭頂,並用我們的家鄉話說道:“莫慌,莫慌,我不是拐人(壞人),我們是一個屋裏的人(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