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周文中,從中國到美國(1 / 3)

周文中, 從中國到美國

人物

作者:餘倩

2015年1月10日,紐約曆史博物館(New York Historical Society)將譚盾、陳怡、周龍召集在了一起,舉辦了一場題為“從中國到美國”的講座。講座向觀眾介紹了三人從中國到美國求學的曆程和早期創作的作品,但講座真正的主角實則是周文中,哥倫比亞大學作曲係教授,中美藝術交流中心的創建人和領導人。正是他,將三位作曲家從中國帶到了美國,從而幫助中國“文革”後第一代作曲家真正地站在國際舞台上。

戰時在中國,四處逃亡的青年時代

周文中1923年出生於山東煙台,正值中國內憂外患之時。因父親是政府官員,被派駐各個租界協調收回管轄權等事宜,周文中一出生就跟著父母輾轉多處,從煙台到北京,再到青島。在青島定居幾年後,他又搬到了上海,之後逃亡到了湖南和重慶。在這樣的顛沛流離中,周文中輾轉在各個租界區內,目睹了不同的西方文化。

在青島定居的幼年時期,他第一次發現了音樂的魅力:“在青島的時候,我第一次理解了音樂在生活中的意義。我聽到我們家的幫工,在閑暇時彈著樂器,唱著歌,喝著酒,我想,這才是真正的生活啊!從此,我就將音樂與快樂聯係在了一起。”

搬到武漢後,周文中在偶然的機緣下學習起了小提琴。“當時是年底,正值農曆新年,我的長兄和另一位兄弟聚在一起,我們口袋裏有點零錢,想去買點玩具。在一家法國商店,我們看到了一個十分漂亮的‘玩具’,就走進去買了下來。我的長兄後來才發現那是一把小提琴,就開始學習了。在學了兩周後,他說自己需要一個學生,於是我成為了他的學生。這就是我學習西方樂器的開始。”

周文中的父親家教嚴格,從小,他就學習中國傳統音樂和傳統文化,太極、氣功都是每日的必修課。就這樣,他邊“玩著”西洋樂器,邊練習中國書法,“節日期間在家裏聽到京劇表演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在聚會上有人演唱昆曲也是很正常的。當時聽不到雅樂和古琴,因為被禁了,直到1936年,我在電台裏聽到後大為震驚,雅樂和古琴帶給我一生的影響。”

1930年代,周文中對中國傳統音樂的興趣日益濃厚。他開始搜尋相關書籍,父親的藏書庫成了他的寶藏。“1934年,家父的藏書已經成為一個很棒的圖書館了,包括整套的《四庫備要》……我常常偷偷溜進他的書房,趁他不備,偷幾卷書出來。”從此,對書和圖書館的癡迷延續了周文中的一生,在之後的讀書生涯中,兩者都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1937年,中日戰爭爆發,父親舉家逃到上海。在上海,周文中每日都被迫目睹死亡和摧毀。他前後花了四年時間念完了高中,那段時間,他仍每日鑽研音樂,有時會跑到上海音樂館(上海音樂學院前身的一部分)學習。那時的上海到處都是從歐洲來的流亡音樂家,因此音樂的教學非常先進和上乘,除了歌劇外,還有芭蕾和室內樂。周文中跟隨一位當時在上海的意大利大提琴家學習和聲和曲式。隨著學習的深入,他對小提琴越來越認真,但卻從未想過將小提琴作為自己的職業,不過,成為作曲家的想法倒是第一次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當我學完了所有標準小提琴的曲目後,我就覺得無聊了。我當時已經開始讀英文的報紙了,一天我突然看到一則新聞:作曲家拉威爾去世了。我當時就想,這說明之前他是在世的!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在世的作曲家,於是就想成為一位作曲家。”

在高中的最後一年,周文中已經想過要將音樂作為自己終生的職業,但又覺得不太可能得到自己所期望的那種音樂教育,於是考慮到上海的聖約翰大學學習建築,就因為一句話——“建築是凝固的音樂”。

然而,1942年末,大學的第一學期剛結束,日軍就占領了上海。他先隨家人逃到了浙江,躲過一劫後,翻過天台山,到了湖南耒陽,最後跑到了廣西桂林。在那裏,周文中得以入讀廣西大學。桂林的美讓他再次燃起學習音樂的熱情,於是常常躲進圖書館,閱讀各種音樂書籍,聽各種錄音,開始嚐試自己作曲。1944年,日軍突然抵達桂林,周文中不得不再次逃亡。他與同伴在最後一刻跳上了一輛火車,抵達了重慶,一年後他在重慶大學拿到了本科學位,並繼續學習音樂。畢業後,重慶國家交響樂團給予他一個職位,但突然間戰爭結束了。周文中回到了上海,幾個月後申請到了耶魯大學建築係的全額獎學金。

留美歲月,從建築到音樂

1946年,周文中離開上海,前往耶魯大學建築係報到。“我當時決定念建築係是因為,在那個年代,我們都想做一些實在的事情,對中國有建設性的事情。其實我很想學習音樂,但當時無法做出這個決定。到耶魯大學注冊完畢,在學校宿舍裏住了兩三周,但我什麼都做不了,一直在想著是否要當一名作曲家。最後我終於鼓起勇氣,放棄了耶魯大學的獎學金,輾轉到了波士頓。先是去看我的兄弟,然後進入了新英格蘭音樂學院。”

周文中一開始被小提琴專業錄取,在第二個學期轉到了作曲係,並拿到了獎學金。1949年初,周文中到紐約看望自己的長兄,並開始在哥倫比亞大學的學習。那年夏天,他遇到了自己命中的貴人——美國二十世紀先鋒派作曲家埃德加·瓦雷茲(Edgard Varèse)。回想起當時,周文中不禁感歎道:“我花了整整七年,才成為了一名作曲係的學生,更別說是作曲家了。後來,我花了將近十年,才找到我自己的——不是聲音,而是語言。”

瓦雷茲是嚴酷的老師。一次,他對周文中的創作很不滿意,扔到地上,命令周在上麵尿尿。周文中是個被嚴苛慣了的學生,他父親對他從小的教育就很嚴格:“我小時候被父親管教得很嚴,一旦涉及到文化,不準有任何不知所謂的東西。當我開始用鋼琴作曲時,我是完全自由的,我在我的琴房裏擺了很多東西,讓它們鞭策我,其中一件是瓦雷茲的頭像,就放在鋼琴上麵。每當我創作時,一抬頭看到他盯著我,我就對自己說,等等,要認真。如果我對他的正麵頭像感到厭煩了,就把頭像轉過去,背後貼著一張他的照片,讓他那充滿懷疑的眼神望著我。我還擺了一些中國的物件,其中一件是一個騎著馬的智者,這寓意著如果我失敗了,這位智者會下馬來幫助我。還有一張是我在一個中國寺廟頂上拍攝的照片,照片裏是一隻動物雕塑,做出張牙舞爪的樣子,意味著如果我犯錯,它會來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