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1
〖=1(〗勝利!〖=〗
“寒風凜冽,陰沉的一天。”裏拉在禮拜天的下午——確切地說是在十月六日的下午說,天寒地凍,他們不得不在客廳裏生起了爐火,快樂的火苗竭力驅散屋外的陰鬱,“這哪像是十月?更像是十一月,十一月才是個可怕的月份。”
索菲婭表姐也在,她又一次原諒了蘇珊。馬丁·克洛太太也在。禮拜天她通常是不會來拜訪的,但這次是為了借蘇珊的風濕藥,蘇珊的藥比醫生開出的藥要便宜得多。“恐怕今年冬天會來得比較早,”索菲婭表姐預言說,“麝鼠開始在池塘邊建造巨大的窩棚了,那是個征兆,永遠不會錯的。我的天啦,那個孩子長得可真快!”索菲婭表姐歎息說,就好像孩子長大是件令人不快的事,“他的父親什麼時候回來?”
“下個星期。”裏拉說。
“嗯,我希望他的繼母不要虐待這個可憐的孩子,”索菲婭表姐歎息說,“但是我很擔心,我真的很擔心。不管怎樣,他以後肯定會受到跟這裏不一樣的待遇。你把這個孩子給寵壞了,裏拉。你一直在盡心盡力地伺候他,你總是這樣。”
裏拉笑了,把她的臉頰貼在吉姆斯的鬈發上。她很清楚,這個性格乖巧又開朗的小吉姆斯並沒有被寵壞。但是在她的笑容背後,確實隱藏著焦慮。她也同樣放心不下這位新的安德森太太,極其不安地猜測她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不能把吉姆斯交給一個不愛他的女人。”她下定了決心。
“我打賭要下雨了,”索菲婭表姐說,“這個秋天已經下了很多場雨了,這讓外來的人很難在這兒安頓下來。我年輕時可不是這樣,那時十月裏的天氣好極了,現在的氣候與過去完全不同了。”
在索菲婭表姐陰沉的聲音中,清晰地傳來了電話鈴聲。格特魯德·奧利弗去接了電話。“是的……什麼?你說什麼?是真的嗎?……是官方的消息嗎?謝謝……謝謝。”
格特魯德轉過身來,用誇張的表情麵對著房間裏的人,她的黑眼睛閃閃發光,深色的臉龐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就在這一刻,太陽穿過了厚厚的雲層,把金色的光芒照在了窗外那棵高大的紅楓樹上。楓樹映出的紅光透過窗戶,照在了格特魯德的身上,把她包裹在了一團奇異的無形火焰之中。她看上去就像一位女祭祀,在主持某種神秘而隆重的儀式。
“德國和奧地利求和了。”她說。
在接下來的幾分鍾裏,裏拉幾乎陷入了瘋狂。她跳了起來,在房間裏跳舞,一邊拍手,一邊笑著、哭著。
“坐下來,孩子。”克洛太太說。她從來都是處亂不驚,也因此而喪失了生活中的種種煩惱與歡愉。
“噢,”裏拉喊道,“在過去的四年中,就在這塊地板上,因為絕望和焦急,我不知道來來回回走了多少個小時。現在,我要懷著喜悅的心情再在這兒走一走。為了這一勝利的時刻,度過那漫長而苦悶的四年也值得。為了能再次體驗這一刻,把這四年重新再過一遍也值得。蘇珊,我們去升國旗。我們必須打電話,把這個消息告訴給溪穀村裏的每一個人。”
“我們現在可以想用多少糖就用多少糖了嗎?”吉姆斯急切地問。
那是一個讓人終生難忘的下午。當消息傳開後,激動的人們在村子裏奔走相告,還不斷有人擁到壁爐山莊來。梅瑞狄斯一家人都來了,留下來吃了晚飯。每個人都在訴說,但是沒有人傾聽。索菲婭表姐試圖提出不同的看法,說德國和奧地利不可信,這隻是一個圈套,但是根本沒有人理會她的話。
“這個禮拜天彌補了三月裏的那個禮拜天。”蘇珊說。
“我不知道當和平真的來臨後,”格特魯德跟裏拉隔開一段距離,夢囈般地說,“一切是否會顯得平淡、乏味。在經曆了四年驚恐、擔憂、可怕的失敗和驚人的勝利後,平靜的生活難道不會顯得沉悶、無聊嗎?每天不用再在驚恐中等待郵件到來,這會是一種多麼奇怪、多麼幸福,然而又多麼乏味的生活!”
“我想,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裏,我們還會擔心上一段時間,”裏拉說,“和平不會立刻到來,也不可能立刻到來,至少還要過好幾個星期。在這段時間裏,也許還會發生可怕的事情。我的興奮勁兒已經過了。我們贏得了勝利,但是,哦,我們又付出了多麼高昂的代價!”
“為了自由,無論付出多麼高昂的代價都是值得的,”格特魯德溫和地說,“你說是嗎,裏拉?”
“是的,”裏拉低聲地說,她的腦海裏浮現出了在法國某處戰場上的一個小小的白色十字架,“是的。隻要我們這些活著的人珍視這來之不易的和平,隻要我們能‘守信’,一切代價都是值得的。”
“我們會守信的。”格特魯德說。她突然站了起來,餐桌上頓時安靜了下來。在一片寂靜中,格特魯德吟誦了沃爾特那首著名的詩篇《吹魔笛的人》。等她背誦完了,梅瑞狄斯先生站了起來,舉起了他的酒杯。
“讓我們幹杯,”他說,“為那支無聲的軍隊幹杯,為那些響應魔笛手召喚已經倒下的孩子們幹杯。‘為了我們的明天,他們獻出了寶貴的今天’。今天的勝利屬於他們!”
〖=1(〗“海德先生”回“老家”,蘇珊度蜜月〖=〗
十一月初的時候,小吉姆斯離開了壁爐山莊。裏拉飽含熱淚看著他離去,但是心中卻坦然了。第二任吉姆·安德森太太是一個很善良的小女人,讓人一看見她就會禁不住驚歎吉姆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她麵色紅潤,藍眼睛,身體健康,看上去讓人賞心悅目。第一眼看到她,裏拉就確信可以把吉姆斯托付給這個女人。
“我喜歡小孩,小姐。”她真誠地說,“我已經習慣小孩子了,我在英國有六個弟弟妹妹。吉姆斯是個很可愛的孩子。我得說,你能把他撫養得這麼健康、這麼漂亮,這真是個奇跡。我會好好待他的,就跟我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小姐。我也會讓吉姆·安德森好好過日子。他是個很靈巧的人,但是做事缺乏恒心,需要有人時時督促他,並幫他把錢看管好。我們在村子邊上租了一個小農場,我們會在那裏安頓下來。吉姆想要留在英國,但是我說‘不行’。我渴望去一個新的國家,而且我一直認為加拿大會很適合我。”
“你們就住在附近,這太好了。請你允許吉姆斯經常來看望我們,我非常愛他。”
“我知道你對他的感情很深,小姐,我還從沒見過這麼可愛的孩子。我和吉姆,我們知道你為他所做的一切,我們不會忘恩負義的。你想他了,他隨時都可以來這裏。在他的教育問題上,我也希望聽從你的建議。說起來,他更像是你的孩子,你有權利管教他。這一點我們可以保證,小姐。”
然後,小吉姆斯走了,帶著那個大湯盆,不過這次他不再是躺在裏麵。緊接著傳來了停戰的消息,整個聖瑪麗溪穀村都陷入了狂歡中。那一夜村裏點起了篝火,燒毀了德國皇帝的畫像。漁村裏的男孩子們點燃了沙丘上的雜草,形成了一條綿延十公裏的火龍,場麵蔚為壯觀。在壁爐山莊,裏拉歡笑著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現在我要做一件最不淑女、也不可原諒的事情,”裏拉把她那頂綠色的天鵝絨帽子從帽盒裏抽出來,“我要在房間裏踩這頂帽子,直到把它踩變形,踩癟、踩爛為止。隻要我活著,我就再也不會戴這種綠色的帽子了。”
“你真了不起,勇敢地一直堅守了你的誓言。”奧利弗小姐笑著說。
“不是勇敢,是十足的固執。我為自己的倔強感到愧疚,”裏拉一邊開心地踩著帽子,一邊說,“我想要和母親賭氣,向母親證明我能做到。這種舉動真是太不孝,太卑鄙了!但是我已經贏了。我也向自己證明了我還有一些優點!哦,奧利弗小姐,一時之間,我感到自己又變小了好多,又變得年輕、輕浮而又愚蠢了。我曾經說過十一月是個醜陋的月份嗎?為什麼它現在成了一年之中最為美好的月份?聽,彩虹幽穀裏的風鈴聲!我還從沒這樣清晰地聽到過鈴聲。它們為和平,為新的歡樂,也為我們能重新擁有珍貴、甜蜜、理智而又舒適的東西而歡唱。奧利弗小姐,現在我的神智還不清醒,我也不想假裝我很清醒。今天,整個世界都發瘋了。很快我們就會清醒過來,會‘守信’,會開始著手開創我們的新世界。但是今天就讓我們狂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