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回家(1 / 2)

一九九七年的夏天,正值香港回歸祖國的時候,宋安琪大學畢業,她搭上從廣州開往上海的火車,準備返回家鄉江蘇南通。

這一次她有了先見之明,帶上一件厚厚的外套。四年前她就吃過苦頭,火車上的冷氣打得很低,白天還好,到了晚上,寒意逼人。穿著短袖的她凍得瑟瑟發抖,她的皮膚很敏感,結果起了一身的紅疙瘩。到了廣州火車站之後在辣辣的太陽壓底下暴曬了幾分鍾才算緩過神來。

她坐的是硬座車廂,盡管徐子傑在電話裏頭吼著讓她一定要買臥鋪票,她最終還是沒舍得。硬座就硬座大不了挺一天一夜,也就過來了,畢竟省了一半錢。

火車發出隆隆的轟鳴聲往北開著,早上九點出發估計最快也要第二天八點左右才能到達。最近幾年國家非常重視鐵路交通,火車已經提速了很多,班次也增加了一倍。

夏天本是個淡季,可能還會留有空位。不過這趟畢業回家的學生比較多,倒也前前後後全都坐滿了。

宋安琪幸運的買到了靠窗戶的位置,旁邊還有一對頭發花白的老年夫婦,用江浙一帶的方言低低的說著什麼。宋安琪百無聊籟的一會兒望望窗外,一會兒又觀察車廂裏頭乘客們各種各樣的神態。

小小的車廂彙集了來自四麵八方的人,有人一上車就睡覺,有人不停的吃東西,還有開放的小情侶眼睛像雷達一樣時不時掃視別人,逮著個機會就親一下,摟一下。簡直就是一幅濃縮的社會百態。

一個胖胖的四十開外的男乘務員推著一輛鋥亮的小車從過道上走過,嘴巴裏喊著:“瓜子,蠶豆,碗麵,礦泉水。”有人一問價錢全是十元一樣,買的人很少,大部分人都是自帶食物,或者是到了哪個小站上再買。

宋安琪帶了三罐八寶粥,兩個肉鬆麵包,對於她來說即實惠,又能混個飽。

夜晚很快來臨,氣溫開始下降,有人忍不住向乘務員反映,說冷氣太低。可乘務員卻無所謂的說,溫度是調控好的不能隨意改動,再說了每一天都是如此。言下之意就是天天這樣,別人怎麼熬得住,就你嬌貴,就你事多。

一過十二點,好了,原本喧鬧的車廂漸漸安靜下來,睡意一波一波的襲來,搞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絕大部分人靠在座位上歪歪扭扭的睡著了,宋安琪打心眼裏羨慕那些坐著就能睡著的人,身體素質肯定很棒,自己就不行,隻要換一個陌生環境,就算給她一張舒適的大床,頭幾個夜晚也不一定睡得著。

人隻要一入睡最原始的醜態馬上不受控製的顯露出來,不管你白天裝得多正經,一旦入睡就會將光鮮亮麗的形象全都打翻掉,所以為什麼說最見不得人的地方就是你溫暖的狗窩。

宋安琪看見一個自稱是什麼總的年輕人,早上一直拿著磚頭大小的諾基亞不停的打著電話。現在呢,睡得哈喇子掉了一地,整個人差不多都倒在旁邊一個戴眼鏡的中年婦女身上,婦女很不高興,推了他一把。他轉了個身,歪向另一邊,但過不了多久又會倒過來。

再看那幾個跟宋安琪一樣畢業返鄉的學生,這四個女孩子剛才一直在打牌,一個尖下巴的小女生說,我決定今晚一夜不睡,反正也不好睡,以前宿舍裏經常這樣,今晚咱們說說話,打打牌,日後各奔東西這樣的機會就不會再有了。這話一說,其餘三個拍手讚同,個個眼泛淚光信誓旦旦的保證肯定不會睡著。

年輕就是好,沒心沒肺,說過的話過一陣就失效了。這四個女孩子不到十二點就全都撐不住了,相互依偎著去周公那兒聚會去了。

過了兩點後基本上就鴉雀無聲了,宋安琪的厚外套開始發揮巨大的作用,她緊緊的裹著衣服,感覺剛剛好。而那些穿著短袖短褲,皮膚裸露在外邊的人全吃不消了,雙手抱肩團縮在一起。有個人不顧形象扯過窗簾布裹在身上,迷迷糊糊之間還蹦出一兩句咒罵,好像是在說乘務員。

其實能一人有一個座位,而且車廂還不算擁擠,已經算不錯了。早些年的狀況他們是沒有經曆過。那時候火車還沒有提速,分快車和慢車。快車裏有空調,票價貴一點。慢車不僅迅速跟不上,而且沒有冷氣吹,夏天幾乎所有人都打開窗戶,黑壓壓的全是一片腦袋。從廣州開往上海得二十七八個小時,如果你是第一次乘坐的話,到站後還無法適應,總覺得陸地也一直在晃,非得好好睡過一覺之後,這種感覺才會消失。

到了春運時,那隻能用可怕兩個字來形容,成千上萬的民工湧在火車站,隻為求得一張返鄉的車票。中國人特別重視春節,有錢沒錢回家過年。

在這個時候別說是快車票了,就是一張慢車的站票都很難買到,你很難想象得出一個在外頭苦了一年的民工,買到了一張回家的車票時有多興奮,就這樣一張方方正正的紙片承載著他對家對親人所有的掛念。當然了也有許多人因為希望落空,蹲在角落裏哭得稀裏嘩啦。

拿到車票在廣州火車站候車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放眼望去全是人,擁擠的人群之間幾乎是零距離,所以你得好好看護自己的行李,口袋裏隻能放點零錢,聰明的人怕遇上扒手,都不約而同的選擇將辛苦錢縫在內褲上,再貼身放心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