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還接受劉邦的委托,主持編訂了漢律。漢律是在繼承秦律的基礎之上,有所損益而成。據史書記載:劉邦從初入關中開始,就在批判秦朝法律之酷苛,還留下了“除秦苛法、約法三章”的一段美談(實際上是爭取民心的“宣傳戰”)。到蕭何編訂漢律之時,也應該刪除秦律中部分過於酷苛的立法條文。遺憾的是,經過兩千年的歲月衝刷,蕭何主持編訂的漢律,沒有完整地保留下來。幸運的是,1983年底至1984年初,在湖北江陵張家山247號漢墓出土了大量竹簡。其中就有《二年律令》、《奏讞書》等珍貴的漢初法製史料。生活在今天的學者,可以借此接觸漢初立法的一部分。經過學者的研讀,得出的一個基本判斷是:在立法方麵,說“漢承秦製”是沒有問題的。其實,閱讀傳世史書的片斷記載,也可以得出類似的結論——秦朝的立法(包括酷苛部分在內)基本上被漢初立法所繼承。漢初君臣對秦朝酷法的批判,當然有其積極意義。從惠帝到文景之治時,屢見廢除苛法的記載,也有在執法時做變通處理的案例,都有助於我們理解漢初“緩刑”、“寬刑”是漸進的過程。
三、謹慎避罪,如履薄冰
劉邦為了顯示他與功臣共享天下的誠意,曾經鄭重其事地搞了一個封爵之誓:“使河如帶,泰山如厲。國以永寧,爰及苗裔。”大意是:即便黃河變得如同衣帶一般狹小,即便泰山變得如同磨刀石一般低矮,國家也可以永保安寧,延續到你們的子孫。這種指天畫地的誓約,把與功臣長期共享政權利益的意思,以極端的方式表白出來,生怕人們有任何懷疑。至於劉邦對功臣的真實態度如何、功臣的實際境遇怎樣?不必看劉邦的自我表白,隻要看一下韓信等人的受誅以及蕭何的受製,就可以得其真相梗概。
蕭何作為漢朝的首任丞相,似乎受到了特殊的恩寵。但是,劉邦對他的防範和猜忌始終未曾衰止,而蕭何為了應對君主的壓力,為了縮小劉邦的猜忌,不得不多方小心,不得不如履薄冰。以至於令人感覺他的一生過於謹小慎微。
劉邦與項羽相持不下之時,蕭何坐鎮關中,受命全權處理一應急務。劉邦多次派使者回關中慰勞蕭何。有人看破此中奧妙,勸告蕭何:“漢王風餐露宿,苦鬥於沙場,卻多次派人來慰勞您,是對您懷有疑忌之心。為您籌劃自保之計,最好是把您的子孫、兄弟凡是扛得動兵器的,都送到漢王軍營中,漢王就會信任您了。”蕭何立即照辦。漢王果然高興起來。
漢高帝十一年(前196),陳〖〗舉兵叛亂,劉邦親自率兵平叛,遠離都城長安。恰好發生了有人密告淮陰侯韓信“謀反”的大案,案情的撲朔迷離姑且不論,蕭何作為韓信的知己,誘騙韓信入宮,使得呂後輕而易舉地誅殺了韓信。後人於是有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感歎。不論韓信“謀反”是否屬實,蕭何確實為劉邦去掉了一塊心病。劉邦在用兵途中聽說韓信已被誅殺,就派使者任命丞相蕭何為相國,增封食邑五千戶,並命令都尉一人率領五百武士充任蕭相國的護衛。對此種殊榮,百官都來向蕭何賀喜,唯獨深通君臣之道的名士召平前來吊慰。召平對蕭何提出警告說:“您的災禍自此開始了。皇帝征伐於外,而您留守於京師,不曾親蒙矢石的艱險危難,皇上反而增封您的食邑,為您設置護衛,這是因為淮陰侯韓信新近謀反於京城,皇帝因此也對您有疑心。設置護衛保護您,並非是優寵之意。建議您辭讓封賞,並將家中的私財全部用來佐助軍需。”蕭何聽從他的計策,劉邦才為之歡喜。
漢高帝十二年(前195),功臣英布舉兵叛亂,劉邦再次領兵親征。其間,劉邦多次派使臣詢問蕭相國動靜。蕭何自然理解皇帝的疑忌之心,就按照上一年平定陳〖〗時的做法,勤於政務,安撫百姓,並以全部家財供作軍用。蕭何自認為這是表示忠貞的好辦法,但皇帝的疑忌之心反而更重了。於是,有人提醒蕭何:“您離滅族之禍不遠了。您官居相國,論功列第一,還有什麼恩賞能超過您已經享有的尊榮?但是,從您初入關中開始,就得到百姓擁戴,至今已十多年了,您的勤政、安民,都使得關中百姓更加傾心於您。皇上之所以屢次派人問候您,是怕您在關中有異常舉動。現在,您要想避禍,隻有以低價買田地,自汙名譽,百姓越罵您,皇上越心安。”於是,蕭何立即照辦。劉邦大為寬慰。等到劉邦平定叛亂,返回長安時,許多百姓攔路上書,狀告相國蕭何濫用權力,以賤價強買百姓田地宅園無數。在蕭何前來謁見時,劉邦從容笑談:“身為相國,卻貪占百姓田宅!”隨即把百姓的告狀文書全部交給蕭何,說:“你自己去向百姓謝罪吧。”未加絲毫貶責。
身為國家重臣,強買百姓田宅,本是犯罪行為,但在某種特定的環境之下,卻成了大臣在雄猜之主麵前自保的有效手段。貪占田宅,說明此人沒有政治野心;恃權橫行,引起百姓眾怨,說明此人喪失了利用民心奪天下的條件。所以,對於皇帝而言,大臣貪得無厭、壓榨百姓,未嚐不是一件好事;消磨其政治野心,毀壞其民間清譽,就不再構成對皇權的挑戰。專製製度下的皇帝,不僅不能容忍臣下在權力、能力方麵接近於皇帝,而且也不能容忍大臣享有名譽,特別是不許大臣得民心、受擁戴。這是專製君主的政治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