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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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農民都習慣了那競爭不大，搞了十多年的“大寨式”生產方
式的時候，府河公社召開了一次全體黨員及村幹部會議。在這個會上，
公社書記親自宣傳動員興土地承包“責任製”。
這次會議精神還沒有傳達，但在紅旗大隊卻暗暗傳開了。有高興
的、有不高興的，也有無所謂的。不過這消息是真是假，社員們誰也
說不清，會興麼？興得起來麼？政策會不會再變？想著這是玄乎事情，
萬一結局與自己的表態不符，後果不堪設想，說不定會成什麼典型呢，
還是不表態的好！事關重大，不能隨便說，都把這消息藏在心裏，遇
上合得來的，互相嘀咕，露點臉色，遞個眼神。他們神情機密地私下
議論著，他們議論的內容和喜怒哀樂，各種人之間又互不知道，即便
有人脫口出聲，還得前後瞧瞧，觀察人家的表情反應。可議論的話題、
心態，大家都心知肚明。
有的人想，搞“大寨式”好，幹活不急不累，不傷身子，有什麼
不好呢？這些人大多沒手藝，有點自留地就行了，何況有的是時間，
還怕“大寨式”活路做不起走麼？他們還想， “大寨式”是十多年來
的傳統模式，走這條路，再多運動來了也不至於落個站台台丟人，搞
“大寨式”又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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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
另幾夥人想的就不一樣了，政府興“責任製”的新政策，他們拍
手歡迎，他們大凡有點手藝，能做點小生意，早就不高興管這管那的
生產隊了，眼巴巴地盼望著土地承包“責任製”快點到來。但在開會
宣布前，他們也不敢張揚這興“責任製”帶來的興奮，個個微笑低
語，眼裏充滿了快活，怪有意思地盯著堅持“大寨式”的人樂。他們
的腦海翻騰著，心頭癢癢的，真想說：哼！你們呀，一興“責任製”，
占“大寨式”的便宜就沒有了……
正當社員們對興“責任製”懷著各種心情，對未來報著各種夢想
的時候，公社召開了全體生產隊幹部擴大會議，會議結束總結發言時，
公社社長強調：興“責任製”是黨的富民政策，是政府讓農民富裕的
政策，目標是發展，最終是讓社員們都富裕起來，關鍵要社員們自願
……
散會回家時，隊長沒吭聲，隻管抽著煙。會計跟在後邊看在眼裏，
他不明白隊長悶啥子，緊跟兩步，頭偏著問：“‘大寨式’那會兒，學
大寨精神，走集體道路，千對萬正確。現在又分田到戶，搞單幹，放
在文化大革命時，還不被批倒、批臭，還要踏上一隻腳讓這永世不得
翻身？如今又提倡這套，誰知道這是啥意思？”
隊長打個愣兒，觀察了一會兒會計說：“上級讓我們咋個幹，我們
就咋個幹。”
會計皺起眉頭又說：“你我是社教運動後當選的六隊幹部，在搞運
動那時候，一步一個腳印，印象深刻啊！眼下的政策，眼下的事，摸
不準哪！”
隊長聽了，翻著白眼，抽他的煙。會計又跟近了些，大聲說：“公
社的意思是，看社員自願；另外，回隊上開社員大會的時候，興不興
‘責任製’把大隊長請來見證，萬一將來政策有反複，哪些人主張的
……”會計頓了一下，“我們倆也好下樓。”
隊長心裏盤算：“大寨式”吧，“責任製”吧，隻要社員的日子好
過就成。自己當隊長快二十個年頭了，特別這兩年這隊長也當得夠辛
苦，政府有新政策，社員又自願，他們興哪個，他都不反對，但隊上
興什麼他個人拿不準，做不了主，萬一政策有反複，也不能說沒有可
２
能，開會找大隊長來見證，小心點隻有好處沒壞處。於是，隊長把煙
頭吐在地上，拍著會計的肩頭說：“你說得有道理，就照你的辦。”
會計立刻滿臉堆笑，十分誠懇，笑笑搶著說： “十幾年的‘大寨
式’又穩當，又傳統，不會出錯，隊上喜歡‘大寨式’的戶數多，隊
長，要真是我們隊上繼續興‘大寨式’，你、我就什麼事、什麼憂都
沒有了！你說是不是？”
隊長正想回答，卻被後邊三、四隊隊長的說話聲吸引過去了。
“喂，王隊長，你們隊咋個主張？”
“現在呀，我們隊聽政府的，看社員的意見、照政府的政策辦，你
們隊喃？”
“我們隊呀！沒說的，大家早就盼望‘責任製’了，興‘責任製’
不會錯。”
六隊隊長正想了解別隊的情況，他們的談話引起了他的注意。於
是，他停住腳步，轉回頭一抬眼，正巧跟王隊長的目光碰個正著，他
點點頭笑笑打了招呼，王隊長回應個笑，也點了點頭，對著他說：“我
們兩個都是社教運動時一起入黨，一起當的隊長，說句掏心話，先幾
年，一心想把生產隊搞好，弄個名堂出來，自己吃苦不說，連老婆子
都跟著受累，欠妻子很多，欠娃娃更多，如今的新政策，隻要能讓社
員富，我想得通，想得通。‘大寨式’不適應現在的形勢，不管用了，
毛病、矛盾出來了，當幹部的吃苦受累不討好，社員還說當官的占便
宜，羊肉沒吃著，還惹一身臊。因此，社員便出工不出力。老婆多次
叫我不要再幹這個隊長，大隊書記又不同意，說你黨員不幹，總不能
讓四類分子來幹吧！我們是黨員，不能遇上困難就說不幹，撒手完事，
真是身不由己啊！眼下可好，新政策來了，我舉雙手讚成，我回去照
政策一宣傳，估計我們隊都同意興‘責任製’。”
三隊隊長苦笑了下，歎口氣說：“你們隊社員意見倒一致，當隊長
的工作也好做，我們隊委就有兩個老頑固，難辦。”停了下又說，“政
府有政策，少數服從多數，也不怕那兩個不同意，總之還是要聽多數
人的意見興‘責任製’。”
趕上來的五隊隊長搶著說：“哪個隊的社員都有不同的意見，跟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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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走，好！”他看著幾位隊長，又發表意見， “我看興‘責任製’好
些。”
這些話聽在六隊隊長的耳朵裏，他在心裏問自己，我們隊也該那
樣主張吧？
這當兒會計瞅著隊長的神情，知道隊長已開始接受“責任製”
了，不禁心裏連叫苦，暗想：我們隊上抵觸的人多，開會表決時，你
就會知道。
幾天後的一個上午，在大隊開了幾次興“責任製”的生產隊幹部
擴大的統一認識會後，隊上開會決定生產隊興什麼“製”這天終於來
了。
太陽掛在樹梢上，冬天也帶點暖融融的感覺，紅旗六隊的社員們
三三兩兩來到曬場上，東一堆，西一堆地湊在一起，他們沒有進往常
開會的保管室，更沒人談論眼前的正經事，隻是大聲地聊些與興什麼
“製”無關的話題。會計心裏沒有一點兒底，哪一堆，哪一團都不去
摻和，特意站得離人堆遠遠的，望著藍天自個兒說：“今年臘月二十八
立春，難怪今冬的天氣暖和得這麼早。”又用手遮住晃眼的陽光朝田野
望望，“田裏的油菜苗兒都開花報春了，明年會是個好收成。”
社員廖思全和他身邊的一群人一齊往油菜田看。原來還散坐在曬
壩東邊的李大爸、會計的兒媳婦和另外好些人都挪著凳子往隊長身邊
靠，但蹲著的隊長卻站了起來，慢慢挪開幾步保持著原先的距離。李
大爸心裏一陣納悶兒，仰臉問會計兒媳：“隊長今天咋的？”
會計兒媳懸著心，沒好氣地回答：“哪個曉得？”
“今天這事兒成麼？”李大爸問。
會計兒媳看著廖思全那堆子人，隻見他們有的點頭，有的咧嘴笑。
看著他們那副勝券在握的神態，她不禁有些氣惱，悶聲回答道： “難
說，你看那兩堆人的多少，就知道。”
李大爸皺皺眉頭：“但願是我們想要的那樣。”
李大爸和會計兒媳的話雖說沒揭開蓋蓋兒，旁邊的隊長是聽懂了
的，但這會兒隊長根本不願意說什麼，也不願聽這些，他故意朝曬壩
裏看看，忽地發覺還有幾戶沒來，就順勢說： “人還不齊，我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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