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腹誹時聞人嵐崢已大踏步上前給兒子買鞭炮玩。難得和妻兒們一起出來逛街,人生裏頭一次體驗,樂陶陶不能自已,有心在兒子們麵前好好表現,買鞭炮自然要多買點買最好的,人家要千響他要萬響,惹來攤主一記惡狠狠的白眼,惡聲惡氣地開罵:“哪來的傻貨?萬響的鞭炮隻有宮製,你有錢也買不到。”
身後響起毫不客氣的嘲笑聲。蘭傾旖和知昧這對無良的母子聽見這句笑得幾乎抽風,聞人既明相對厚道,也低下頭肩膀直抖。
聞人嵐崢當沒聽見,埋頭繼續挑禮物。
這回犯了難,怎麼看都覺得攤子上的東西做工粗劣,絹花顏色太俗豔,胭脂香味太濃膩,釵子簪環造型太老土,根本沒一樣能拿出手。
皇帝大人擠在一堆大媽嬸娘姐姐妹妹之間精心挑選他認為配得上的禮物,攤位上的東西被他翻了個底朝天,挑挑揀揀的卻一樣也沒看中,攤主連連皺眉他沒看見,但不少人占他便宜蘭傾旖是看見了的。
眼見不少女子偷偷摸摸飄來的視線,還有攤位上越擠越多但都神奇地往他那個方向擠目光隨著他的手指移動的女子……蘭傾旖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
尤其旁邊還有個臭小子不斷煽陰風點鬼火,“娘,你不去幫忙嗎?你真的不去幫忙嗎?”
知昧鬼兮兮的聲音在耳邊不斷回蕩,邊說邊扯她衣袖,被聞人既明拽了一次又一次衣角。
“為什麼是我去不是你去?”蘭傾旖微笑轉頭,和藹可親地問。
知昧扁嘴,看一眼恐怖的人堆,識相閉嘴。
聞人既明對他娘豎起大拇指——問得好!
挑選半天,聞人嵐崢總算在貨攤底部挑中一樣他看得上的,他唇角抿出一絲欣喜的笑意,抬頭看向攤主,不容置疑地道:“就這個。”
攤主翻著白眼把東西遞給他,他從袖囊裏掏出碎銀遞過去,轉過身抱著大包東西向等候已久的老婆兒子們報道。
鞭炮串送給兒子們,項鏈留給老婆。
蘭傾旖接過一看,很簡單很普通的木製項鏈,顏色很奇特,深紅中隱隱透出明亮的黃,觸感細膩光潤,觸手生溫,閃動著黃玉般的光彩,仔細看不是顏料,而是木頭本身獨有的色澤。木料本身還有種淡淡的香氣,分辨不出是什麼味道,但很好聞很清爽,這樣的木頭很少見,一看就知道質量不錯。
雕工卻很一般,隻能隱約分辨出輪廓,有飛雁有猴子有年畫娃娃有水仙花,但造型誇張可愛,有種手工的拙樸美麗。
攤位上多半都是金玉之物,這顏色光澤都不起眼又壓在最底下,難為他還精挑細選地找出來。周圍人在竊笑不停,但他很認真,一片赤誠心意都蘊含其中。
想起很久前,在許家客居時那些專門定做的錦衣華服胭脂水粉,在寧王府時每次必然最先送給自己的各種宮廷賞賜,成親後精心準備的衣食住行……這麼多年她其實得過他很多饋贈,或價值連城或一文不值,但每一種,都是他給她的獨一無二的心意。
世事如流水變幻不定,然而他對她的心意卻多年不變仿若初見。繁華滿眼,美景遍地,他步上天下頂端,富有四海,紅塵中翻覆來去無數遍,心事磨礪過一遍遍,時光的巨輪碾壓過一次次,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心意如初一如既往,可他卻始終眷戀著她這一方天地。
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有自己這樣的好福氣?
那些攜帶珍貴心意的禮物,每一道紋路都閃耀著溫柔的光芒,流轉在她生活中的每個角落每處細節,浸透她流水般的心。
紅塵煙火,人世溫暖,最平凡也最溫馨最奢侈的幸福。
“你喜不喜歡?”耳邊他在滿懷期待地問,目光明亮,語氣誠懇中帶著幾分熟悉的雲淡風輕。
熟悉的話,她有點茫然,似恍惚間回到那年隴南山林裏,那個淡漠從容的年輕人,趁自己不備時采下路邊一朵淡紫野牡丹插在自己鬢邊,笑意微微若無其事地道:“鮮花配美人,你喜不喜歡?”
當時自己是怎麼答的?
好像是掐了他一把罵他“無聊”。
很久遠的記憶,卻突然冒出來,她這才知道關於他的一切自己記得比想象中更牢固。
原來那時候,他們就對彼此動心,她卻都沒發現。
他小心試探,她不懂。
她心裏在意又怕遇到未知的天意和悲劇的結尾,所以她首先選擇堅冷地保護自己。
她的手指輕輕撫過木頭的紋理,溫熱的觸感,熨帖著掌心細膩的肌膚,也熨帖著柔軟悸動的心。
她笑容淡若春風,輕輕答:“很好看,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