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知道有很多近路可以更快地到達譚郡,聞人既明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走官道,他可不想因為自己的心急落入埋伏圈陷阱。
毫不顯眼刻著商行標記的馬車飛馳在官道上,聞人既明安安靜靜地在車裏休息,該吃的吃該喝的喝,抓緊時間養精蓄銳,應付很有可能出現的腥風血雨。
天色將黑,找不到宿營地,聞人既明決定露天休息。護衛們將馬車趕到四麵開闊的平原曠野上,遠離樹林灌木之類可以藏身的地方,將四周所有可以隱藏人的花花草草都鏟除掉,四麵擁衛在馬車周圍。他們睡覺也有睡覺的章法,選個地勢相對較高的地方,安排有人值夜,人坐在外,一半人睡在裏,馬車就在他們中間,武器就在右手邊,馬在身側,一翻身就是迎戰狀態。
聞人既明裹著被子早在馬車上睡著了。
睡到半夜,他忽然開始做夢,夢裏他身處在一個烈火熊熊的熔洞裏,大洞旁還有無數個小洞,暗紅色的火洞像無數隻眨動著的詭秘眼睛窺探著他的行為,他有些不安地環視四周,卻看到左側的火洞後有個紅衣女子伏在石頭上沉睡,烏黑的長發垂落,遮住她半張臉,然而他還是認出來那是他母後。他張口去喊她,卻發不出聲音,著急之下的他試探著往她那邊靠近,剛走出一步,邁起的腳還沒落地,他就感覺自己全身一輕,像一腳踩空正向下墜落到翻滾的火洞裏。
然後他被嚇醒了。
醒來的第一感覺是自己仍在做夢,怎麼感覺自己在半空中飛?隨後他反應過來這不是夢,自己真的在飛。隻不過是被人抱著飛。
他小心翼翼地控製住呼吸,一點一點地慢慢挪動自己的手指,他身上有不少好東西用來自保,不管這個人是敵是友,半夜抱著他跑都要挨他一下子。
袖子裏的銀針還沒抽出來,他突然覺得全身發軟,像在瞬間被冰凍住,連抬手指都困難。
這不像武功,也不像點穴。
娃娃雖然小,但身邊的人都是高手,沒吃過豬肉還是見過豬跑的。
這是……什麼奇怪的手法?
他頭上開始冒出細細密密的冷汗,心裏真正生出恐慌,知道這不可能是朋友。
可問題是……他是哪條道上的敵人?
心裏正擔心自己的處境時,對方突然停下,甚至很好心地抱著他轉身。
夜色中沒有燈火,以他的視力也不可能看清自己所處的地方和原來的馬車所在。
“太子殿下,知道你醒了!麻煩你睜開眼睛,不然……”聲音明明很溫柔,但聞人既明卻覺得身心都涼透。
他能感覺到,在對方說話時,自己全身除了僵硬外,還感覺到冷,陰冷的感覺從手臂向心髒傳遞,所過之處癢而麻,讓他恨不得立即伸手將那些皮肉撓穿。
他咬緊牙齒,知道自己再也裝不成死人,立即睜開眼睛。
對方對上他明亮透徹的目光,反而怔了怔。
這孩子明明剛睡醒,竟然也有這麼清醒犀利的眼神,看來聞人嵐崢的確在他身上花過不少心血,不愧是那兩人的兒子。
他在看他,他也在看他。
聞人既明對上一雙清亮的眼眸。
那雙眼睛給他的感覺很奇怪,第一眼看過去他覺得溫柔,像記憶中的母後留給他的那種感覺,第二眼他覺得陰冷,像獨自行走在雪後荒原,第三眼仔細看他覺得分不清是溫柔還是陰冷,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融於他一體,卻沒有半分突兀的感覺,他整個人都有種奇怪的矛盾感。
明明很清很透,卻總有種淡淡的陰暗感,像本該長在陽光下的花卻在陰影中長大,又像一滴濃黑的墨融入一小碟清水中,蒼白中透出幾分沉暗。
心裏有奇特的感受,他說不清是厭惡還是親近,或者兩者都有?
他偏過頭仔細思考半晌,想起很久前有人悄悄告訴過他的故事,輕而肯定地道:“顧澹寧!”
顧澹寧一怔,隨即微笑,“好聰明的孩子!”
聞人既明歎氣,知道自己落在這人手中恐怕凶多吉少,努力保持住聲音的平穩,他和他打商量。“你能不能把我身上的禁製解除?有你看著,我想跑也跑不了。”
顧澹寧看他兩眼,微笑搖頭,手指一動。
聞人既明很快感覺到那股緩緩向自己心髒逼近的陰冷感覺消失了,他心裏暗暗鬆口氣,心想自己的命果然很值錢。安國大祭司竟然在本國城池不斷失守的危急時刻,不親自去守城,反而遠赴敵國,親自來抓自己。
不用問,自己肯定會被綁到兩軍陣前,自己一出現,這仗也不用打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爹會不會答應他們的要求還難說。
萬一他不答應,自己肯定逃不了一個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