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不由自主地浮出陸旻臨終前殷殷叮囑不要對三位輔政大臣下手,即使當真容不下他們也不要操之過急的話,他心腔一陣發緊。
剛登上皇位時,他意氣風發,信心滿滿,以為這江山都是他的,再也沒人能違逆他的心意,而他對雲國雙璧深深忌憚在心,若非司徒畫衣動不了,他第一個要鏟除的人就是她!那段時間身邊的人都不斷慫恿,他信心大漲自我感覺良好,又不停有人製造著雙璧的威脅論,他被他們的言論自我恐嚇帶入怪圈,轉而對赫連若水下手,卻沒想到,這是在自掘墳墓。
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是枉然。
他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轉頭看向司徒畫衣,語帶譏誚。“那你又是為什麼?莫非是要為赫連若水報仇?”
他隨口一說,壓根沒想過會得到肯定答案,不料司徒畫衣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不可以嗎?”
陸航目瞪口呆,“你……你們……怎麼可能?”
司徒畫衣冷笑,“你們皇家,猜疑心重,不讓你們看見你們想看的製衡,我和她也未必能平安活到今天。”
死寂般的沉默。
所有人都為這樣深沉的隱忍而震撼,不禁覺得心裏涼沁沁的。
這兩個女人,到底還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她們的心機到底有多深?目光有多遠?思維又有多縝密?到底保留著多少底牌?
司徒畫衣恍若未覺,抬頭凝視雲天之外世外仙山,目光深深,似要從那片雲彩中看見可以彼此交托性命的一生知己。
她聲音極淡,這樣的淡本不屬於這濃烈明豔的女子,然而這些年風霜挫折,在失去那人滴水不漏的防護,不得不在夫君扶持下自己麵對時,她才知道當初對方在燕都獨自拚殺的艱辛。
“我今年二十七歲。算起來和她也有二十年的交情了。二十年前的冬至節,我在燕都仁安街七寶齋遇到她,為最後一盤餃子大打出手,明明那時彼此都看不順眼,卻把對方深深地記在心裏,莫名其妙的成為朋友。”
她笑起來,笑意裏綻放出萬裏煙霞的燦爛,帶著遙遠的懷念,眼中晶瑩微光閃爍,沉浸在童年回憶中,笑容輕輕,宛若水晶瓶裏躡足而出的華夢。
那時年幼懵懂,不喜歡可以大打出手,喜歡可以一笑泯恩仇,快意恩仇神采飛揚,不似如今,愛不成愛,恨不成恨,人間久別不成悲。
在別的孩子還在父母懷裏撒嬌時,她們已嚐到孤獨的滋味和生存的艱辛。
一個因為自身條件限製,不得不遠赴雪山挑戰極限,和眾多同齡孩子組隊,在茫茫雪域裏麵對寒冷饑餓野獸威脅惡劣環境,承受物競天擇殘酷生存之苦,為活命不擇手段拚死掙紮。另一個繈褓喪母,父親戎馬征戰,她和聚少離多的兄長在軍營長大無人溝通照顧教導,萬事靠自己,和周圍的一切拚,像路邊野草般成長,有親人等於沒親人。
不同於普通孩子的成長過程養出她們不同於普通孩子的性格,即使外表仍有普通孩子的特點,比如貪玩好吃,然而內心已變得悍厲堅韌。
別的孩子在他們那個年紀還在向父母撒嬌賣癡爭取自己想要的,要不到就撒潑打滾大哭大叫,她們已憑自己的力量去爭取。
所以那年冬至,她們為燕都最有名的餃子店裏最後一盤餃子不肯相讓大打出手,打到鼻青臉腫的回家死活不肯讓人知道。
那場架蘭傾旖憑惡劣環境中鍛煉的身手打贏了,可餃子誰也沒吃到——打得太激烈碰掉盤子,餃子全喂大街了。
奪食之仇,打輸之恨,司徒畫衣念念不忘要報複,多方打聽誰家女孩敢和她作對。最後在長寧侯府找到那位女“英雄”,真把她驚掉了下巴。
不是說赫連家大小姐體弱多病風吹就倒嗎?可那丫頭活蹦亂跳架打得比她這個軍營長大的孩子都狠,和傳言哪裏沾的上邊?
她很悲憤,覺得自己被騙了,整個燕都都被騙了,那就更要報複了。
然而當時六歲的蘭傾旖蠱毒未除,隻因暫時好轉才能回家和家人小聚,沒呆兩天就再次前往雪山,司徒畫衣找到赫連家時她已不在府中,所以她隻好天天去蹲點,風霜雨雪從不間斷,到後來侯府門房都認得她每天和她彙報。
一年後她終於等到健康完整回來的她。
一年的時光已將當初那點小矛盾消磨得差不多,兩人不但沒打架還有說有笑地一起吃飯玩鬧,距離拉近後也水到渠成地成為朋友。
那時她們隻是都太孤單,潛意識裏想找個人作伴,相互吸引後從此開始她們二十年的守望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