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牽掛(1 / 2)

地熱溫泉裏熱氣騰騰,紅衣披發的女子雙眸緊閉,安靜地浸泡在溫泉中。

溫泉水遍布著各種草藥,色澤烏黑又隱隱泛出鮮紅。仔細看那點點紅色似在不停移動。那不是草藥,而是某種極小的鮮紅小蟲在蠕動,偶爾這些小蟲會爬到女子的身上,她卻連眉毛都沒動上一絲,靜得讓人以為那是一尊毫無生氣的玉雕美人像。

偶爾會有人拎著紙袋進來,往水裏加草藥,他們的腳步都放得很輕很輕,動作很熟練也很輕柔,連呼吸聲都顯得很細很小心,生怕驚擾到她。

她漆黑如夜色的烏發軟軟地垂在水中,麵容靜然,姿態清湛,似對外界一切毫無所覺。

阿玉兒站在窗外,看著她靜若止水的玉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去。

猶豫片刻,她還是小心翼翼地進門,將手中的提籃和托盤放在鋪著錦布的幹淨台階上,又從籃子裏取出一碟點心,倒了杯溫水一並放在錦布上。

“你剛剛在猶豫什麼?”微涼的聲音淙淙響起,如深山幽澗裏的水。

“啊?”阿玉兒怔住。

“你剛才的呼吸聲亂了。”那雙烏黑深邃的眼眸睜開,眼睛雖微微黯淡,看人也目光渙散,卻依舊不改她舊日威嚴。

眼見她問出來,自己已無法隱瞞,阿玉兒心中暗暗歎氣,小心地研究著她的神情,確認她沒什麼異樣,她才吞吞吐吐地說:“剛剛收到赫連家的消息……”

“我爹去世。”她平靜地接上後半句,問:“我娘呢?”

“夫人還好。”知道她擔心什麼,阿玉兒答得飛快,“夫人還要顧及你。”

“將她秘密送去玉京,對外宣布殉情。”蘭傾旖沒半分猶豫,淡淡道。

阿玉兒又是一怔。

“去辦吧!”蘭傾旖情緒極淡,仿佛再沒有什麼事能讓她動容,眼底有淡淡的倦意,不明顯,卻藏得極深。

“小姐……”阿玉兒頗為擔心地喚著她,有心想勸她又不知道該怎麼勸。

“你怕什麼?”蘭傾旖不用看都能在心裏描繪出她憂心忡忡的樣子,不禁啞然失笑。“擔心我會受不住?不會的,我有心理準備。如果你擔心我就此放棄就更是多慮,就算不為我自己,為遠在玉京的那兩個,我也不會認命的。”

她說完就閉上眼睛,已沒興趣再說。

有人說,在生死關頭惦念的事,必然是心裏最重要的事。

她原來不知道自己心裏最重要的是什麼。她也不知道師門家族和他相比,哪個更重要。

然而如今她明白。

在她心中,天下之重,他最重。

少年時的蘭傾旖,或許會為師門,為家族背棄他,但如今他在她心裏的地位,已無其他可以超越。

嵐崢,你知道嗎?

你不必再耿耿於懷,擔心我會再次棄你而去,在我心裏,你最重。

但凡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我會回去你身邊,活著回去。

這天下也是你的,無人可代。

在那之前,請你定要好好保重,等我回來。

她的手指落下去,摩挲著腰間的簡單別致的同心結,眼底思念深濃。

雙結連心,心中有心。記取郎心,永結同心。

她在大婚次日她親手打給他這個結,他親自為她係上,從此再沒解開。那時候新婚燕爾,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待在一起,如今她和他夫妻數年,隨著時光流逝年歲增長,不再像當初那樣黏纏,卻更加知心默契,彼此的情意,悄悄地流露在每一個生活細節中。

每年她親手給他準備生辰賀禮,未必值錢,卻絕對是她自己動手做成,為這些她連原來不會的女紅針線手工製作都慢慢地補起來,離開皇宮的日子她硬生生拖延到十月十一,要等陸航的回複是一個原因,給他過生辰卻是主要。

那身衣裳,他可喜歡?

少年時心裏裝著太多東西,離開他雖覺得寂寞,卻沒有如今不知所措空空落落的茫然。人果然都是善變的,她原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改變堅持,卻原來不是不會,而是還沒遇到更有分量的存在。

她漫不經心地笑笑,眼底卻有晶瑩的光芒閃爍。

回來後師父也沒能查出她的狀況是怎麼回事,但她身子虧損,不得不每日泡藥水兩個時辰,感官時好時壞,觸覺嗅覺視覺聽覺之類的感覺常常會不規律地消失,也許一天消失一樣,也許消失幾樣,誰也說不準。她從一開始的慌亂,到如今也習慣了,甚至在荒蕪枯燥的世界中,更加靜心凝神地打坐入定練功,心也比原來更靜,這樣的磨練,也未必全部都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