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隻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會對他造成傷害,她也舍不得拿他冒險,何況帶走他又能保全他的可能不到一半。
況且她即使能保全他,太後也未必會讓她帶走心尖上的孫子。
聞人既明突然安靜下來,這個敏感的孩子,也感受到她難得的情緒波動,小鼻子在她臉上嗅了嗅,奶聲奶氣地問:“娘,你不開心嗎?”
蘭傾旖摸了摸他的臉,並不想哄騙他。“娘剛剛聽到不好的消息,一時有些走神,沒事。”
聞人既明愛嬌地靠在她頸側,心情輕快飛揚,笑得眉眼花花,奶聲奶氣地追問:“什麼不好的消息?”
先前護衛來稟報的時候他沒聽見,隻下意識追問一句,壓根沒放在心上。
蘭傾旖沉默半晌,看聞人嵐崢點頭,她答:“你外公病危。”
她並不避諱和兒子講起母族的親人,她希望他知道,即使他和他們很少見麵,但他母族的親人同樣愛他,每年四時八節送來的禮物都是精挑細選,代表著他們滿滿的愛和寄托。
聞人既明雖沒見過赫連徹,對他卻不算陌生,抬起頭直視她的眼睛。
蘭傾旖能感受到他的身子瞬間僵住,看她的眼神裏滿是驚慌。
孩子的敏銳和惶恐,如此直擊人心。
她突然很想哭。
這世間多少風雨苦難,都是要學著去麵對的。她從來沒瞞過孩子什麼消息,心機手段也用深入淺出的方式慢慢地一點點地教給他。即使以後她有其他兒子,和他也是不同的,所以他要經曆的事也注定要更多。
不管孩子能不能聽懂,也不管她的離開是不是必須,她都必須告訴他,尊重他的感受,讓他知道他的意見被重視,他才能找到自信,不受傷。
她的孩子的確聰慧,不用她說出來,他已明白她必須離開。
這個孩子受父母教導用人識人,如今也學會直視他人眼睛看人內心的習慣。
她沒有退避,安靜地等他消化事實。她也不急著回宮,幹脆抱著他在椅子上坐下,把他放在膝蓋上,對著他的眼睛。
她的孩子還是迅速長大,記得她第一次試探性地和他說起離開的話題時,他拚命撒潑鬧事哇哇大哭踹她的肚子,如今他甚至不哭。
她不知道自己該欣喜還是該心酸,隻心裏滿滿的都是冰冷的水,沉甸甸的壓得心口疼。
做父母的對孩子的心理都是複雜的。既希望他幹淨純粹如一張白紙,又把心機手段一點點教給他。
“娘。”聞人既明看她的眼睛半晌,仿佛終於得出讓他安心的結論,也沒原先那麼激烈的情緒,將臉貼在她心口,聲音沉悶,“不能不走嗎?”
蘭傾旖大力仰起頭。
沉默已是最好的答案。
聞人既明眼裏的光微微黯淡,其實他也知道答案,還是忍不住抱著希望問。
他還小,不知道各國之間的明爭暗鬥,卻已若有若無地覺察到這一趟旅途的危險,更加不想離開母親身邊,也畏懼別離。
因為知道別離短暫而漫長。
他咬著她的扣子,嘎嘣嘎嘣的聲音清脆似有仇恨。
沉默中僵滯的氣氛不斷蔓延。
良久,聞人既明從她懷裏抬起頭,看著她仰高的臉,癡癡地咬著手指發了陣呆,忽然若有所悟,笑嘻嘻地道:“娘你哭了嗎?沒關係喲,你想哭就哭吧!我不會笑話你的。”
蘭傾旖用力深吸一口氣。
她這些年教導他雖盡量注意方式,但有些教導對他這年齡來說依然顯得苛刻,可他很少哭。她拚命想讓他學會堅強,也欣慰自己把他教得很好。如今他終於堅強有擔當,為什麼她會覺得這麼心酸?
就該讓他做個沒心沒肺的傻孩子,在該哭的時候哭,該笑的時候笑,痛痛快快地享受這段難得的童年。
她垂下臉,眼眶中晶瑩閃動,聞人既明果然沒笑,小臉嚴肅地對著她,手指輕輕地擦過她的眼角。他睜大水盈盈黑嗔嗔的眸子,對著指尖的濕潤發了陣癡,忽然湊上去,將粉嫩的唇貼在她眼角。
“你不要擔心,也不要害怕,我會長大的,會保護你。”小小的孩子,說起這些滿臉認真,神情虔誠得仿佛盟誓,稚嫩的聲音說起這麼嚴肅的話讓人覺得欣喜又心酸。“以後,等你回來,再也沒人能把我們分開。”
聞人嵐崢突然轉過頭,不忍心再看。
太後長長吐出一口氣,默默用帕子擦拭眼角。
回宮的路途安靜,離別在即,蘭傾旖抱著兒子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叮囑,輕聲細語地哄著他睡下。
“傾旖!”眼見兒子睡著,他才敢流露自己的擔心,抓住她的手,眼眶微紅,“謝謝你。”他抱緊她,臉頰貼著她頸窩,一遍遍不知疲倦地呢喃,“謝謝你給我生了個這麼優秀出眾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