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遺憾這輩子看不成明安穀的梔子花,沒關係,他在她墳前親手為她種下兩萬株梔子樹,伴她永久長眠,靜候歲月輪回,這樣,她在黃泉那端,也不會寂寞。
晚梔,我送你的這些,你可歡喜?
晚梔,你的願望達成,可能安息?
月光在樹梢刷一層淡銀色的輝光,他在銀綠色的樹影中微笑,皎皎如樹,神秘華光。
風從大地深處飄來,到得此處也起伏溫柔,不忍驚擾這一刻的回憶哀思。
那些綿綿密密的溫柔回憶和美麗年華,多年後依舊不改舊貌,卻因為故事中女主人的離世和多年的歲月傾軋散發著徹骨的寒意,冷若霜雪,觸手冰涼。
白石碑上,“愛妻薄晚梔之墓”七個大字光澤冷冷,如死去愛人冰冷的容顏。
命運的紡錘依舊在繼續轉動,再回首,年華已遠。
曉寒深處,春風不複舊少年。
他臉上忽然露出淡淡的笑容。
像風,似雲。
看得見,抓不著。
“晚梔,下輩子記得,千萬不要等待什麼人。等一個人,太苦太難。如果能忘,就忘了吧。”他受夠了等待的漫長,煎熬拉扯成永無止盡的夜,看不見出路,最後忘記出路甚至抗拒出路。這樣的苦,他不希望她受,他一個人受過,就已足夠。
兩個待他情真意切的女孩子,他負了晚梔,總不能讓另一個也將年華虛擲,楚楚的事情,總歸是要想辦法解決的。
他笑意淺淡,神色似厭似倦,看向皇城方向的目光,一刹遼遠如星空。
溫九簫站起身,轉頭,離開。
身後,花樹瑩然,無限依依。
深夜靜無聲,上弦月安靜地鏤刻在藏藍天幕中,月光如流水迢遞。
玉京籠罩在月色中,千年古城如遲暮老人,寬容地包納下這世間萬千愛恨癡怨。
這一夜皇宮中注定難以平靜,安靜底湧動著喧囂的暗流。
簾幕深深,花木扶疏,夜風吹起水晶珠簾,琳琅輕響不絕於耳,可這樣清亮的聲音,不但沒有讓人放鬆,反而使整個明壽宮的氣氛更加緊繃。
風吹到此處也徘徊輕響不敢造次,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麵倒映著宮女內侍垂頭斂容的身影,所有人踮腳屏息小心翼翼,像黑暗中潛行的貓般輕巧斂行,生怕自己成為盛怒之下的後宮掌權者的出氣筒。
昔日高貴嬌寵的長公主正僵直地跪在太後榻下,雙膝直接接觸冰冷堅硬的地麵,在太後衝天的怒火下,宮人們連給她墊軟墊都不敢。
自幼嬌生慣養的最小的公主,一生受盡嗬護,從未吃過皮肉之苦,連指甲都沒碰斷過,哪裏受得了這番苦楚?
這個季節的夜晚溫度不低,但到底不比白天,她跪到現在,雙膝從酸麻到疼痛到失去知覺,她其實早已支撐不住,但她愣是硬撐著不肯認錯,眼中雖水霧彌散,腰背卻依舊挺得筆直,毫無服軟的意思。
“太後,長公主已經罰跪過兩個時辰,您看是不是……”
素雲趁著奉茶的間隙悄悄耳語,態度恭謙又得體,可是她卻對太後這次的怒火估計錯誤。
“啪!”天青釉浮雕喜鵲登梅的青瓷茶盞在素雲腳邊四分五裂,滾燙的茶水濺上精致的繡鞋,汙漬斑斑不堪入目。
素雲卻沒空管弄髒的繡花鞋,甚至連腳背上滾燙的觸感也沒空管,慌忙跪地連聲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