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這句話一出,蘭傾旖立即從剛才的歡喜期待甜蜜輕鬆中清醒過來,目光刹那間冷銳如金戈。她想都沒想一口回絕,“在孩子出生之前,明壽宮的人我接觸得越少越好。”
“你擔心母後對這個孩子不利?”聞人嵐崢皺起眉,心中升起淡淡的煩躁和不悅,又被他壓下去,“這是她的孫兒……”
“我冒不起險。”蘭傾旖語氣平靜到近乎冷酷,“即使我去,也要帶著自己的吃食茶水處處小心防備,你確定這不是在給她添堵?”
“她是我娘。”聞人嵐崢忽然覺得煩躁。
“但她不是我孩子的娘。”蘭傾旖毫不退讓,平淡地反駁:“兒子是她的依靠,是她在後宮生存的支撐。失去你的代價,她承受不起。但失去一個孫子或孫女的代價,於她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你為什麼一定要將母後想得這麼狠毒冷血不近人情?為什麼一定要讓你們之間這麼僵?”
“她是太後!”蘭傾旖冷冷道:“如今誰當皇帝,她的地位都不會動搖,她已經不是當初的淑妃。”
“你……”聞人嵐崢臉色微冷。
蘭傾旖抬頭直視他幽邃明亮的眼睛,語氣平靜如結冰的湖麵,“即使你絕後,對她其實也沒什麼大影響,行雲登基後她一樣是太後。這個孩子,於她而言根本不算什麼,沒有你想象的那麼重要。這宮中,我最不相信的人就是她!”
因為拿不準她的態度,所以她反而最不可相信。如霍芷晴之流,卻因為早已明了心思,反而好對付。
氣氛僵下來,兩人都不再說話,殿中異樣地沉默著,這個矛盾的存在也不是一日兩日,往日三方都為各種原因保持著沉默和退讓。然而如今,終於因為對待一個尚未出生的小生命的態度糾紛而爆發出來。
兩個同樣堅執剛毅的人,都不肯退讓半分,沉默便一分分地持續著。
蘭傾旖垂下眼瞼,覺得很累,也有淺淺的心疼。
後宮冷寂她早就明白,若非為他,她也不會踏進這個地方陪一群女人玩這場不見硝煙的戰爭,整日裏應付那些庸脂俗粉誰家兒郎,應付那些爭寵奪利求子升位,磨滅曾指點江山談笑定國祚的屬於名臣良相的不滅雄心。她不悔,卻仍覺不適應,不抵那劍氣淩雲、橫槊賦詩、逐鹿天下、決勝千裏的痛快,卻較那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來的更陰狠更毒辣更血肉橫飛傷人無形。
那一瞬記憶回溯很快被拉回,她微微一笑,也罷,就當遊戲吧。誰讓她選中一個皇帝呢?
這宮中,她可以心狠手辣濫殺無辜,但惟有一個人,她殺不得動不得害不得也拒不得。因為, 那人是他的母親。
他夾在她們之間左右為難,她明白,但她不敢。
她端起茶盞,看著白瓷杯邊緣升騰的熱氣,心卻是浮涼的,如幽幽飄浮在半空中的冰雪。
她垂眉不看他,聽著他的腳步聲遠去也不抬頭,直到他走到門檻邊時,她忽然叫住他。
“嵐崢。”
她的聲音清若仲夏幽夢,也輕若風中浮羽。
“你不要忘了,我也是世人眼中,以詭譎深沉著稱的雲國雙璧之一的赫連若水。”
聞人嵐崢的腳步頓了頓,那一瞬短暫得連眨眼都不到,又漫長得像是人的一生。
隨後他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門外燦爛的陽光中。
蘭傾旖緩緩癱倒椅背上,極緩又極長地吐出一口氣。
嵐崢,這樣逼迫你,或許是我太殘忍,可我必須逼你認清事實,因為我不想讓你的幻想或心軟對我們的孩子造成任何不利——即使這種可能近乎於無。
因為我知道,那樣的痛苦,我們誰都承擔不起。
“小姐。”身後玉瓏走上來,輕聲喚她。
她閉上眼睛,“什麼事?”
玉瓊默然少許,“東西已經清理。”
蘭傾旖表情微滯,“就是說果然有問題?”
“是。”玉瓊不忍地低下頭,連她一個旁觀者都覺得這樣對小姐和皇上太殘忍。
蘭傾旖臉上露出不出意料的淡淡笑容。
玉瓊卻頭一次覺得這種萬事掌握在手底定在心的淡定笑容刺眼刺心又難看。她心裏亂糟糟的不知該說什麼,憋半天才訥訥道:“小姐,你為什麼這麼確定會有……”
“嗬——”蘭傾旖輕笑出聲,笑聲玲瓏如珠玉,玉瓊卻覺得難聽刺耳。
“你們還是不了解太後這種女人,她是那種真正能成大事的,翻臉不認人。我和太後之間,是種死局。就像我無論何時都不會放鬆警惕一樣,她也不相信我會放鬆警惕。我和她,大概隻能耗下去。”她垂眸,手一鬆,猶自散發著熱氣的紅棗茶摔落在地,瓷杯碎裂,刺耳的一聲,如有什麼珍貴心情同時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