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她淡淡一句就沒了下文。
這一夜她很晚都沒睡。
玉瓊打個嗬欠,看著琉璃鏡前神遊天外的小姐,暗暗歎氣。
看小姐這樣子,擺明是在後悔,服個軟道個歉有這麼難嗎?夫妻間哪有隔夜仇?她至於嗎?這麼死撐著是想折騰誰?
感情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再聰明的人陷進這個坑,也會從天才變傻瓜。
傻瓜主子發了半天呆,突然想喝酒。
玉瓊臉色猙獰忍無可忍,“這半夜三更的,我到哪裏去給你找酒?咱們新埋下的酒都是剛釀的,我就是拿來你也不會喝。”
蘭傾旖無視她堪比野獸吃人的凶獰表情,起身,往第二進院落的吊橋邊走去。
吊橋一側,一株紅梅下,她頓住腳步。“鏟子。”
她隻兩個字,冰冷梆硬,砸死人。
玉瓊悻悻地看她一眼,轉身去找。
小巧的木鏟,輕巧地挖開積雪。
蘭傾旖神色淡漠,目光平靜,卻有深深黯色掠過那幽靜的深潭沉入潭底。
小巧的酒壇沾著雪花呈現在目光中。
她也不顧地上未化的積雪,蹲下來伸手去觸那封存完好的酒壇。
冰雪和酒壇的寒氣夾雜而來,凍得她手指僵木,如被冰刀霜劍紮中般疼痛,她卻連手指都沒動上一分,看向酒壇的目光仿佛在看自己死去多年的勁敵,冰冷中滿是歎息。
玉瓊本以為她會對自己解釋兩句,但是她什麼都沒說,隻拎起兩壇酒離開。
玉瓊下意識轉頭多看了兩眼埋酒之處,又看她一眼,恍惚覺得,這又是一段不為人知的帶著歲月故紙香氣的故事,它堆陳在記憶的角落裏積滿灰塵,久到當事人都已快記不清,卻被有心人記住,於此夜,於這雪地中重現。
說不出的酸軟扯著內心,時光深處的悲涼湧上心頭,這一刻堂皇博大、光明繁華似乎都離自己很遠,雖處千萬人中央,能依靠的卻隻有自己。亂七八糟的情緒塞滿內心,她深吸一口冬日冰冷的空氣才將這些情緒壓下。
玉瓏今夜格外的沉默,像要把自己隱藏在所有人不知道的角落,她抬頭凝視枝頭灼灼如血的紅梅,覺得小姐大概這輩子都走不出她內心的那道枷鎖。
寢殿裏彌漫著淡淡的紅梅冷香,蘭傾旖拍開泥封,清冽醇厚的酒香立刻極具殺傷力地飄出來,她也不用杯子,提著酒壇,仰頭就灌。
酒水滲入腹中,火辣得似要將她整個人都燃燒起來,像這人生裏辛辣的往事。
她看著琉璃鏡中那張清麗絕俗的素顏,目光迷離。
那張臉,明明是自己看熟悉的,如今卻有種陌生感。
是不是這世間情意,也如容貌,看久了心裏的觸動也就淡了,甚至消失了不認識了?
心中悵然若失,她坐在玉階上,長裙迤邐如花,不斷灌酒。
夜深人靜,金碧輝煌的宮殿也斂起平日的恢弘氣派,像隻沉穩的雄獅靜靜俯臥,九瓣鎦金的蓮花燭台上燃有數支明亮的燭火,金絲楠木長幾上堆積著的奏折也處理得七七八八,燈下人終於抬起頭舒口氣,“容閎。”
“屬下在。”房梁上的人唰地一下坐直。
“她怎麼樣?”聞人嵐崢頭也不抬。
“啊?誰?”容閎一愣。
聞人嵐崢撈過折子,波瀾不驚道:“鳳儀宮。”
“哦。”容閎立刻來了精神。“回主子,鈺貴妃娘娘從早上派人送走陳修容後,一整天都呆在鳳儀宮。其中,歎氣十七次,發呆半個時辰零一刻鍾餘,苦笑十一次,自言自語三刻鍾,用過晚膳後在寢殿裏發呆,小半個時辰前說要喝酒,並從吊橋邊紅梅樹下挖出兩壇青葉蘭生。”
“嗬,她倒是會找。”聞人嵐崢忍不住輕笑,眼中卻掠過淡淡黯色。
桌子上的折子已經處理完了,正值二更,他卻沒睡意,靠在椅背上看著燭火出神,燭火跳躍,映得他眼波閃爍不定。
不知道她此時又在做什麼,她酒量好,自控力又強,喝醉了也不會讓人看出來,最多皺一下眉,揉著太陽穴扯著滿臉微笑找地方睡覺,睡覺時一定會把被子抱在懷裏,接著一夜無夢好眠到天亮,想到她抱著被子甜睡的情景,他想笑但又忍住了。
平靜如古井的心終於泛起淡淡的漣漪。
牽掛始終綿長如線,在與不在,都牢牢地綁縛著那個人。他很想過去看看她,但現在他們相見不如不見,見了也是徒增尷尬。還不如放彼此好好冷靜幾天。
他站起身,喚來宮人收拾就寢。
這一夜,也就這麼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