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似乎更冷三分。
遠處,有幾個士兵正在忙著打開絞鏈,掏出鑰匙開鎖。
花車內,紅衣少女素顏淡妝從容端坐,注視著緩緩打開的城門,眼神無悲無喜,平靜淡定如看破紅塵的老僧。
她纖秀十指撥琴淙淙,眉宇平靜如劍上秋水。
花車外,萬人空巷,雄關在望城門入目,隻要過去,就是異國他鄉的土地。
嘉水關,紅綢鋪地,滿城百姓關卡士兵,跪地相送,以滿滿虔誠深深祝福。
她微微一笑,似是看破又似是完全沒有看破,心頭縈繞最深的悲喜,仍是關於這個國家。
或許不是為這個國家,僅僅是為她自己。
以及,在不久的將來,很有可能會步上自己後塵的那些她深深愛過信任過在意過的人。
即使明知結果,心裏仍存著那微薄的祈願,願你們不要如我這般慘淡收尾,我還有退路,你們卻未必。
此去經年,縱然是清音萬裏,也難以傳遞。我不求家國天下,不求千秋功過,也不求青史留名……我隻求你們平安。
願你們安好。
你們……所有我愛過的,以及愛過我的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看不見的角落,過著美好生活,永不必承擔痛苦、殺戮、背叛,以及人生中那些撕心裂肺、無可奈何的離別地,安好。
花車不徐不疾駛向城門,琴音流動,清溪流泉般淌過每個人心靈。
車輪轉動的聲音單調而有規律,送行百姓心中沉重而不舍,卻隻能更深地,俯下頭顱。他們的額頭點在大地上,眼淚流在冬日冰冷的凍土中,用最深的虔誠敬意,恭送這個雲國曆史上最傳奇的女侯爵。
群山低伏,河川彎俯。
那縷琴音夢一般的從城門將士的身邊飄過,蘭香若有若無飄散,風裹來五顏六色香氣猶存的花瓣雨,紛紛揚揚飄落在紅綢上,宛若點點離人淚,竟帶無限依依。
花車終於過了城門。
城樓之上,披甲執劍的年輕將領握緊腰間劍柄,骨節泛白嘎嘎作響。他注視著那華麗車駕的遠去,雙唇微微顫抖,眼中已是淚光閃爍。
那般絕代風華驚豔天下的人啊!終究是離開了。雲國失去一半支柱,還會有現在的穩固嗎?
隊伍在城門外停步,琴音歇。
眾人怔怔回想著,悵然若失。
車中,蘭傾旖十指撫在琴弦上,坐姿筆挺,眉目冷淡。
爹,我的十九年人生,都是為雲國而活,但這次,我想任性一回。
她手指一拂,起錚然之聲。
琴聲清越,滾滾傳開,那人於花車轎輿之間回首,姿態如神。
用上內力的琴音,錚然如爆破,自華麗車駕之上箭般射開。
滿城凜然,抬首聆聽。
星火如訴,江山如歌,金戈鐵馬,風雨兼程。馬蹄聲踏破夜的靜寂,雷霆咆哮,河山飄搖,無數能人誌士應運而起。金殿傳臚、戎馬征戰,大半生拚搏打磨,才有如今的威淩天下輝煌絕豔,才有當下的四海俯伏雄踞一方,才有宮牆外顫顫飄落桃花一枝,落滿路過少女的衣襟。
數十年風霜雨雪,在那少女指尖傾訴而出,如恢弘壯闊的大型史詩在眼前上演,拉開他們斑駁的記憶之門,展開佑玄年間二十四年盛世華夢的壯麗畫卷。
那少女一張琴,震懾整個邊城雄關。
一曲,道盡了一人一生,道盡了王朝一世。
百姓神色迷醉,沉浸在琴音境界中回想自己這二十四年親人相伴兒孫滿堂的太平日子,連城頭守軍,都不自知地放下手中槍,雙手墊著下巴,撐著槍杆癡癡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