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八夜,隊伍抵達緊鄰黎國境的嘉水關。
蘭傾旖在坐車七天後,雙腳終於第一次接觸到地麵。
當夜驛站裏人滿為患,她在燈下默默沏茶等待。
女帥來得很準時,她白衣上沾染夜露,衣衫上仍帶山茶的寒香,珍珠白的披風颯颯飛卷塗亮這夜色,給人的感覺卻如冰雪般冰涼。
如她與她此時的心。
蘭傾旖靜默垂眸,遞上剛沏好的雨前龍井。
夜的寒冷泛上心頭,她指尖冰涼,指甲泛著一抹蒼白的光澤。
“小妖……”司徒畫衣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蘭傾旖唇角笑意淺淡,“好歹在離開前還能見你一麵說說話,也不枉了。”抬手止住對方說話的打算,她輕輕道:“多餘的話不要再說。不管我在雲國如何,但嫁到黎國,未必是壞事。這世上有多少人相愛而不得相守,我和他們比起來,已是天大的幸運。”
司徒畫衣沉默。
房頂上風聲忽然轉疾,貓叫聲淒厲,叫到一半卻突然消失,空氣中有淡淡血腥味浸透迷離夜色,風聲如刀割裂生死,隱約有噗通聲響,不知是誰陷入誰的埋伏。
蘭傾旖眼神譏誚,“畫兒,如今朝中的局勢你也明白,不用我多提。自保為上,百姓為重,陸航你不用理會。離燕都越遠越好,最好想辦法長駐北粵關,能不回燕都就堅決別回。避無可避的話,小心防範,安全為上。”
“你什麼意思?”司徒畫衣臉色陰沉。
“陸航他很可能……有問題。”蘭傾旖聲音很輕。
司徒畫衣眉心跳了跳。
她官拜元帥,手握兵權,靠的可不僅是武力。或許在朝堂機變上不如她,但該有的素質和城府也半分不缺。
想到先帝本就死的突然,她心裏也不是沒生過一閃而逝的疑惑,但隨後平康之亂爆發,誰也沒空去追究這些,天下平定後她來西北主持軍務,也沒時間精力考慮。
如今爆出來這麼一句話,即使她產生過類似的懷疑,也覺得自己心跳都要停了。
蘭傾旖神色清淡,“當初我們說好,對外假裝敵對,你在邊關征戰軍事,我在燕都周旋政治,私下互通有無相互扶持,守住雲國……”
想起年少輕狂意氣風發的時代,縱然如今蘭傾旖自認熱血冷卻心涼如雪,司徒畫衣也已出嫁再不複當初的飛揚姿態,兩人也不由都露出欣然神往念念不忘的笑容。
誰說女子不如男?女兒亦烈性。
隻可惜世事無常。心願和夢想,在現實麵前往往微不足道。
她們曾許下宏願,曾立誌報國,曾將滿腹經綸熱血丹心雙手捧就,鑄就出腳下的輝煌帝國。那段彼此攜手守望相助的旅途裏,她在外拚殺風吹雨打,她在朝謀劃爾虞我詐,縱然難得一見聚散匆匆,卻兩心牽係,各自為對方為國家為彼此共同的夢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
歡笑眼淚,發怒喜悅,多年來她們相攜走過風霜雨雪。不敢說苦累,不敢彷徨,外表光鮮亮麗,內心卻傷痕累累。而那些深藏的傷痛即使在親人愛人麵前也不敢流露,卻敢伏在對方肩頭毫無顧忌地哭泣。那段路灑滿錦繡星光,滿載著她與她的年少韶華。
原以為這輩子會一直這樣走下去,卻不料最後的結果竟是被自己人猜忌出賣,不得不天各一方。
人生裏最美麗的年華,最珍貴的記憶,從此不複存在,化為心上一縷枯黃的舊月光,在每個夜闌人靜之時,獨自在天涯守望。
少年熱忱赤誠的火焰,遭遇世間最冷的人性之惡的霜雪,火焰熄滅,隻有幾縷青煙證明曾有過的存在。
司徒畫衣神色清冷。“你說吧,我挺得住!”
“平康之亂爆發突然,來勢洶洶,才短短一個半月不到就兵臨燕都。可咱們雲國各地駐軍雖大多很少征戰,也沒道理這麼差勁。平康王也不是聞人嵐崢、顧澹寧那樣了不得的大人物,先帝對他有防備,他在起事前也被我們清除過不少勢力。這其中仔細想想就能發現不對勁,所以我們說
朝中必有內奸,而且地位不低。”蘭傾旖輕聲道:“楊景舒鎮守桓台,雖有先帝私心,但他本人的實力仍是主要原因。桓台敗得那麼快,他還沒怎麼抗爭就投降,我們也說過不正常。”
“如果是想要從龍之功也說得通,畢竟外戚易受猜忌。”司徒畫衣接口,“所以我們也往其他方麵想。”
“沒錯。”蘭傾旖點頭,“可後來,平康王兵臨燕都時,太後曾偷偷摸摸召見娘家人,你說,那個時候為什麼要召見娘家?勸降楊景舒?可這根本改不了大局。最重要的是,見娘家明明再正常不過,為何要偷偷摸摸一幅不能給人知道的樣子?”
司徒畫衣麵色微變。
“當時情況亂,我得到消息也沒在意。”她道:“宮城一戰持續時間短,我很快騰出手,收到消息說盯住楊家的宮人死了,而我派去平康王攻城時反水的皇營統領鄭坤家裏的下屬,卻帶回被燒變形但還認得出的內造首飾。我暗中調查,發現是她在當皇後時賜下,數量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