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將至,又添了這樁婚事,寧王府也算得上是雙喜臨門。
王府上下華燈結彩,早布置出十分的雍容喜慶。內侍宮娥奔走忙碌,熱鬧非常。寧王府的內院主事陳夫人,這一早便梳洗整齊,著府中仆從仔細收拾了“亮轎”的百支紅燭,將迎親的旗鑼傘扇一一檢看。
依皇家製,禮部執典行了納采禮、問名禮、納吉禮,寧王府的彩聘也在納征之日送進了左相府,宮中出來的賞賜也十分豐厚。
吉日當天,大街上除了護衛的禦林軍、皇家儀仗官外,擠滿了各處百姓,隻為看這寧王納妃、相府嫁女的場麵。
瑤台月三樓,月白長裙的少女麵無表情地看著長街上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目光著重在那頂八抬大轎上落了落,眼底光芒閃爍不定。她衣袂飛舞如深雪,獨立樓頭,寒風中眼眸漆黑,那一抹永夜般的黑色底,卻又有什麼正在灼熱地跳動,像火山之上的沉淵,黑色的岩漿底翻湧著深紅的火星。
風吹起她的長發,有一絲拂到眼前,被她隨手撥開。
玉瓊垂手侍立在她身後,“小姐,你心裏難過,就哭出來吧。”看著這個樣子的小姐,她有種替她哭的衝動。
少女眼底是一片濃墨般的黑,“為什麼要哭?眼前的局麵是我一手造成的,我為何要哭?”她挑高了眉,笑意盈盈:“哭什麼?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我讓你送的賀禮,你送去了嗎?”
玉瓊點頭。“送去了。”
“那就行了,你幫我把行李收拾好,我今日就動身回去,你暫時留在這裏,有什麼消息,立刻報我。”也沒什麼好掛念的,今日之後,一切都過去了。以她目前這個身份,以及和聞人嵐崢的曖昧,若是親自去拜賀,不過是自取其辱。所以她隻送一份賀禮,意思到了,也就算了。
也沒必要太和自己過不去。
彼處正妃即將與親王拜堂。此處有人破天荒地換下紅衣,著上月白色衣裳觀禮,行走於蕭瑟寒風中。
此時,禮未至,後院相對清靜。
月白衣裳的少女穿梭在王府中,她武功高,輕功好,又熟悉地形,避開守衛輕而易舉。她立於碧照閣中,看著滿滿的書,眼前一片恍惚。
身後冰湖白梅開,那女子一身月白一生裁,烏亮似流泉的長發垂至腳踝,素衣黑發,身姿挺秀,如風雪之中一樹白梅,抗得風雨,受得冷霜,經得起高山之上雲翻霧卷,曆四季遞嬗不改顏色,夭矯滄桑。一路迎風雪去,看盡風物蒼蒼。
蘭傾旖用一種淡漠的、冷靜的目光環視著這座碧照閣,眼神幽幽渺渺看不清,如同三年前她跪在月下山莊聽師傅訓誡時那般,榮辱超脫,心事也超脫。
往事自雲端飄來,衣袂漫卷,花開如雪。她親手將他推開,於今日,袖手含笑看他和別人大婚。
王府笙歌四起,熱鬧非凡,她立於水榭前,遙看正廳方向,深紅酒杯盛了透明酒液,盈盈於她眸前,她在那酒液之中看見自己,看見那看似懶散風流含笑微微籌謀人心的男子,他搖曳在碧波清液,鏡花水月,一觸,即碎。
她微微笑著,舉起酒杯,對著虛空,輕輕一敬。
“敬你。”
“敬你從今之後,登臨絕頂。”
第二杯,她抬手。
“敬自己。”
“敬你終於,學會取舍。”
她仰頭飲盡,決然轉身。
一載芳華,她於血火人生中,邂逅這般溫情的美,已是上蒼恩賜。她不該奢求太多。我於你處,已得此生最美回憶。
她輕輕笑起來。
天光退避。
風到了此處也輕緩作舞,似乎不忍驚擾這一刻絕豔神光。
那一笑有多美,卻永無人得知。
美在寂寥芬芳處。
愛過,來過,笑過,哭過,此生已經足夠。
她帶著一抹未散的笑意,轉身,北行。
別了,我愛,天涯很遠,從此你在我心間。
天上飄起了雪,雪勢很大,扯絮丟棉,很快就是厚厚一層。
出城門,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一年前,自己踏進這裏時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如今卻換了滿腹心事一腔閑愁,人生,還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帶了點兒微微譏嘲的笑容,她慢悠悠地無聲無息地穿行雪地。
雪花在她身後飄舞,千裏雪地,不留痕跡。
她所過處,一片潔淨。
她存心,連腳印,也不想在此處留下。
踏雪無痕,雪落無聲。
遠處,鐵灰色的蒼穹壓下層層陰雲,那些深埋的陰謀算計,終於,要拉開帷幕。
她的腳步頓住,突兀地,頓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