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並沒有點燈,她在黑暗中獨坐,借著室外反射進來的雪光看著室內擺設。她的容顏,也半邊沉在暗影中,半邊展現在光亮下,光與暗交錯,如她此時的心情。
“傾旖。”門外,傳來了那人微微低沉的悅耳嗓音。
蘭傾旖垂下頭,雙手抱膝,將臉埋在臂彎裏,死活不肯抬頭。
一個固執的,拒絕任何人靠近的姿勢。
門外那人等了片刻,沒聽見腳步聲,也沒聽見她的說話聲,便不再敲門,但也沒走,就在門外靜靜等著。
蘭傾旖用手臂壓住眼瞼,似乎這樣就能將心中的悲傷寒冷連同那些不該有的綺夢徹底地擠碎,還原出一個無憂無慮不識人間愁滋味的她。
房間裏沒有燃火盆火爐,冷素的像個雪洞,她的手腳冰涼僵硬,也不肯蓋被子取暖。
到了下半夜,外麵起了狂風,砰的一聲吹開未曾關好的窗子,大開的窗扉間,她一抬眼就看見了他。
黯淡的殘星安靜地鏤刻在他身後藏藍色的天幕上,夜風吹起他深紅色披風如流水漫卷,其上淡銀色優曇花葳蕤一現。
如此鮮明,如此,涼。
他坐在長廊欄杆上。聽見窗戶開啟聲,他轉頭看來。
一地兩心,各不自知,各自在自己的驚濤駭浪中沉靜。
她的目光如今夜的天,包納萬物又空無一物。
他的目光看似容納天地,其實隻倒映她一人身影。
相對,無言。
目光流轉,雪落無聲。
今夜她沒有戴麵具,展現在他麵前的是她的真實容顏,秀雅絕倫,清麗脫俗。
不知道多久之後,蘭傾旖才尷尬地笑了笑,此情此景,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窗外那人目光淡淡一掠,眼底閃過一絲歎息:這麼冷的天,她竟然沒有生火盆取暖。
“天冷,你身上的寒毒剛解,小心身體。”良久,蘭傾旖才勉強擠出一句話。
聞人嵐崢的麵部線條終於有了一絲柔和,“我隻是過來看看,你不必緊張。”
蘭傾旖不語,不知道該說什麼。
聞人嵐崢深深看著她,“傾旖,婚期定下了,就在十天後。”
蘭傾旖抓住被褥的手微微緊了緊,緩緩垂下了眼瞼。“是……嗎?”
問句不像問句,也不知是在問他還是在問自己。
聞人嵐崢默默看著她,目中水色流轉變幻如煙。
“傾旖,這件事還有回轉餘地,我做好了安排,隻問你一句,你願意做我的正妃嗎?”
“你瘋了?!”這一刻就是天塌地陷也不過如此,蘭傾旖震驚得脫口而出,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她覺得自己整張臉一定在瞬間僵硬了,這人……這人該是有多大的膽子,才敢做出這種事,他知道這麼做他會付出多大的代價嗎?他和她之間不是早有默契不會提起這些,一直裝糊塗心照不宣嗎?她不是早說過他們之間的身份是不可能的嗎?他怎麼會問這種問題?!他又怎麼可以問這種問題!
難怪宮中至今沒下聖旨,原來……她眼前一陣黑,覺得天旋地轉,腦子裏和萬花筒似的各種想法齊齊爆發而出宛若火山噴發,數不清,關不住,抓不到……脹得她頭都痛了。
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
她咬了咬牙,想狠下心來給個最決絕的回答,可那三個字在唇邊轉了又轉,仿佛被無形力量束縛般,怎麼都吐不出口。
她悲涼地閉上眼睛,一瞬間心中滾滾流過兩個字,帶著她小心掩藏的少女綺思,掠過半生裏遍染的血色胭脂滔滔長河,反反複複,如詠唱,不休。
那是十七歲少女在落峽穀茅屋前的回答,在內心掙紮閃現過無數次,終未出口。
那些長刀劈裂大地的烈火飛揚,那些縱橫捭闔的陰謀算計,在她不算漫長的十七年歲月中滾滾流過,那些行鋼絲之險的步步深謀,那些微笑立於風雲血火之巔的掌控,曾於她溫柔的唇間流出,再被她纖細的手掌輕輕一覆,無聲消失。那是她過往的野心和人生,由不甘怨恨驅使,凝成深入骨髓的力量,推她於戰場上穿行。
她半生浮涼心事難猜,本也以為自己這一輩子也就這麼過下去,卻在半途遇到這樣一個溫情、美麗的風景。
停下來,日後伴他後宮三千,枯坐深宮。
前行,一生孤寂,相思深埋,他鄉獨居。
到得如今,半途難歸。
那個埋在內心的真正的答案,已成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