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朝玄靠在椅背上淡淡微笑,燈光打在他臉上落出一層淡黃,如明月生輝,又像上等的瓷器上了層細細的釉,越發顯得膚光致致姿容絕俗,一眼望去使人暈眩。
但蘭傾旖從來不是正常人種,她不暈也不眩,隻淡定地喝了口棠梨雪。
味道確實不錯,酸酸甜甜,口感潤滑,很適合養生。“確實不錯。”她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想出這個做法的人很會享受生活。”
許朝玄微微一笑。
“眼睛失明,平日裏很不方便嗎?”蘭傾旖隨口問。
“習慣就好。”許朝玄淡淡道:“而且失明也有很多方便。”他意味深長地笑道:“有時候,不用眼睛去看,憑自己的心去感受,得到的結論反而更真實可信。”
蘭傾旖裝作沒聽見,也不多問,她從不主動招惹是非,尤其是在別人的地盤上,她是個老實人,真的。
秘密之類的東西,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既然是守歲,有壓歲錢嗎?”她毫不客氣地道。有送上門的便宜,不占是傻瓜。
“如果你請我喝酒的話,我可以考慮。”許朝玄淡淡一笑。
蘭傾旖愣了愣,不語。
“怎麼?這麼快就忘了?”許朝玄沒聽見她的答話,扯了扯唇角,“在昭延寺裏,你可是答應過在今夜請我喝酒的。”
“你是說要平湖雪?”蘭傾旖摸了摸鼻子,悻悻道。她的確忘了這茬,當然,這是死也不能承認的。“你稍微等一下,我這就去挖。”
她很快衝到了院中的梅樹下,撈起鏟子挖出兩個小巧的酒壇。
“來,嚐嚐。”蘭傾旖拍開泥封,連聲招呼許朝玄。
清冽的倒酒聲響起,一陣清冽香甜的氣息撲鼻而來,耳畔傳來了蘭傾旖那溫潤中帶著微涼的嗓音,“這是特製的吸收了雪花芬芳的平湖雪,這種酒的一大特色,就是它不是越陳越香,而是要吸收雪花的清冽之氣,我來這裏的第一天就埋下了。保證你在別處都沒喝過。算你有口福,就剩這兩壇了。”
酒才剛剛倒上,單單聞著那清冽的酒香,許朝玄就禁不住一陣沉醉,連忙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果然,一種清涼甘醇的說出來的感覺甚是美妙的往身體裏蔓延而去……
“果然是好酒!”他讚不絕口,“這酒是你釀的?”
蘭傾旖微微一笑,“小時候跟師門裏一位前輩學的。”
“好靈巧的心思。”許朝玄由衷讚歎,自己倒了杯酒。
蘭傾旖不答,看著他微微黯淡的眼眸,鬼使神差地道:“我把平湖雪的釀造方子給你,你以後想喝可以讓人釀給你。”
話一出口,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不由微微一愣。一瞬間她心底流過一種奇妙的滋味,神色有些怪異和不可思議。
許朝玄明顯愣了愣,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大方,不禁笑了,“那倒是我運氣好,這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蘭傾旖聳了聳肩,找出紙筆,照例換了字體刷刷寫下釀酒方子塞給他,玩笑道:“好好保管,弄丟了我可不會給你第二份。”
許朝玄失笑,這是什麼話?他的忘性有這麼大?他搖頭,揭開右手邊盤子上的蓋子。
是餃子。
蘭傾旖瞪大眼睛,一時不知道是驚訝還是驚喜。
她甚至有些恍惚。
看見餃子,才深切地找到了年的感覺,哪怕此刻廊簷下燈籠鮮紅,福字滿貼,但於她,這是別人的住家,別人的年,她寄人籬下,還在漂泊掙紮。
直到此刻,看見了餃子。
餃子,於她就是年啊……那些流離艱苦的歲月,平日裏都在為了生存和野獸搶食。隻有每年除夕夜,師父才會不遠千裏地趕來,陪她過年,並且會良心大發,整上一桌年夜飯,回回吃得她打嘴巴不肯鬆,回回過年她和阿玉兒都要為搶食打一架。但是每次吃餃子都會安靜下來,熱氣騰騰的大鍋裏,飄蕩著雪白晶瑩的餃子,個個鼓鼓囊囊……一人一個蘸碟,醋醬油蔥花,一群人頭碰頭在大鍋裏拚命撈餃子,各自尋找自己喜歡的口味……那些逝去的年節,那年節裏氤氳的熱氣,那熱氣裏,人生最飽滿的團聚的滋味……
雪白琺琅瓷盤上,五色餃子花一般開放著。
她小心地夾出一小碟,顧不得燙,一口咬下去,口腔裏立刻盈了豐潤的餡和飽滿的鮮汁,味蕾被充分刺激,歡快得似要跳舞,她忍不住眯起眼,滿足地歎一聲:“想起了師父……”
她神情滿足,蒸騰的熱氣在空氣中凝結出無數的細小水珠,掛在她長翹微卷的睫毛上,晶瑩如顆顆碎鑽,而她側頭輕歎的神色,看起來溫軟而純淨,如一朵開在風雪中的白梅,充滿了寫意風流。
他看不見,但想象出來的此刻畫麵她的神色,無比美好,以至他的眼底也多了幾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