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母親(2 / 3)

將來你們可能會見到這部書。其中的一個情節是——半夜,在黑暗中,那個無言的飲水機自己端起一個杯子,打開自己身上的出水開關,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喝下去。。。。。。

半夜我回臥室的時候,經過客廳,又看了那個角落一下,空空的,它沒有回來。謝天謝地,它沒有回來!太太沒在家,如果它再回來,那我就隻有逃命了。

我睡著之後,被一種細碎的聲音弄醒了。

我有個特點——身邊不管有多大的聲音,隻要它是光明正大的,哪怕是學生朗讀課文,哪怕是吵架,哪怕是唱戲,我都可以睡得踏踏實實。

但是,假如有一個鬼鬼祟祟的聲音,比如老鼠走過,哪怕它很輕很輕,哪怕它不咳嗽,我都會醒來。

我覺得我有第三隻耳朵。

聲音來自客廳。

我想到了我寫的故事中的一個情節——那個飲水機在慢慢地走動。客廳很寬闊,月光鋪在上麵,正是踱步的好地方。。。。。。

那聲音真的很像什麼在走。

我躡手躡腳地走出去。

來到客廳,我的頭發都立起來了——飲水機又回到了客廳!

我想開燈,沒電。

我摸索著找到手電筒,手忙腳亂地撳亮它照了照,飲水機真的從廚房回到了客廳!它靜靜地立在那裏,沒有任何表情。

它就是一個物品,沒什麼特異之處。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臥室,把房門關得緊緊的。

我沒有關掉手電筒,它的光柱照在關得緊緊的房門上。我發誓隻要讓我活到天亮,我一定把那飲水機扔掉!

天亮了的時候,手電筒的電池奉獻出了最後的能量,滅了。我出爾反爾,又改變了主意——我要把那飲水機賣掉。

我來到王爺花園外,尋找收購舊電器的人。我想,要是那個撿破爛的女人還活著,我說不定真會把這個飲水機送給她。

沒有人收舊電器。

我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走過人工湖的時候,我聽見有人在涼亭裏唱京劇。

噴泉停了,我聽得很清楚。隻是,我聽不懂那唱詞,我覺得那唱詞特別像電話裏的那種奇怪的語言!我朝涼亭望過去,看見了那個白班保安。藍製服,紅帽子,紅肩章,紅腰帶。

我朝他走過去。

他看見了我,停止了唱,謙卑地對我笑。我覺得他的麵龐很有京劇臉譜的味道。

我站在他身旁,沒有絲毫笑意,直盯盯地看著他。

“你唱的是什麼?”我問。

他不好意思起來,說:“自己瞎編的詞。”我又問:“我怎麼聽不懂?”他笑了笑,說:“我自己都不知道唱的是什麼,隨便唱著玩兒。”他太可疑了。盡管他的表情挺誠懇。

我在石凳上坐下來,很涼。過了一會兒,我突然問:“你經常打電話嗎?”他不解地看著我:“給誰打電話?”“給不認識的人。”“你真會開玩笑,我給不認識的人打什麼電話?”“我把我家電話號碼告訴你吧,閑著的時候,你可以給我打。”他愣了愣,說:“好啊。。。。。。”我說:“010-23450773.”他低聲重複了一遍,然後說:“我記住了。”我說:“今晚我等你電話。”他又笑了:“沒事兒我不會打。”“你隨便吧。反正我也沒事兒。”“現在幾點了?”他突然問。

“可能快9點了。”我說。

“我得走了。我在值班。”他一邊說一邊走出涼亭。

我在他身後說:“哎,我有個飲水機送不出去,你要嗎?”他想了想,停下來,轉過身說:“為什麼要送人呢?”我說:“我不喜歡不聽話的東西。”——我在和他鬥爭。

假如他就是那個藏在暗處的人,那他一定是個精神病;假如他不是那個人,那我在他的心中就是個精神病——大家回頭看看,我都說了些什麼!

“飲水機會聽話嗎?”他差點笑出聲來。

我說:“我想買一台更好的,有熱冷溫三種水那種。”他說:“你有別的東西嗎?”“你還想要什麼?”“不是我還想要什麼——你整個家我都想要——是你還想送什麼。我隻是不想要飲水機。”“為什麼?”“不為什麼。”“肯定為什麼。”他想了想,說:“我沒家,沒地方放它。再說,我喝自來水,純淨水太貴,我也喝不起。”“我還有幾包紙巾要送人。”現在是光天化日,現在是我的天下,我的口氣咄咄逼人。

他又笑了:“送紙巾?”“是。是那種吸水性很好的紙巾。”“我要它幹什麼?”“擦眼淚啊。”“我從來都不哭的。”“你媽去世你沒哭?”“誰說的?”“聽說的。”

“我媽沒有死。”他的口氣一下變得又冷又硬,“她很健康!”我不理會他的話,繼續說:“你媽挺可憐的。”他的眼睛裏閃過一種強烈的光,很快又熄滅了:“可憐什麼?子孫孝順,衣食無憂。”我感覺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微微哆嗦起來。

然後,他就快步走開了,很快消失在一座山的後麵。假山。噴泉突然像怪獸一樣從湖的中央躥起來,響聲驚天動地。

我一個人坐了一會兒,越想越糊塗。後來我幹脆就不想了,又一次來到王爺花園外轉了轉,終於看見了一個收舊電器的人。他蹬著三輪車,穿得很整齊,抽著煙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