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太太和兒子又不在家,又停電了,接著那電話又來了。
還是那個男人,他說著我聽不懂的話。
這次我幹脆不說話了,我在黑暗中屏息傾聽,努力分辨他的每一個音節,最終也沒有找出一點一滴可以溝通的信息。
我覺得,他不是在胡說,那絕對是一個獨立的語族,盡管他的速度慢得誇張,但是他講話並不遲疑,發音很堅定,我能感到,他的注意力不在嘴上,即怎麼說;而在他要表達的內容上,即說什麼。
“。。。。。。底固當。。。。。。賣窘黃次。。。。。。素請斯盲賴島烹。。。。。。角夯竊廢。。。。。。角夯竊廢崴朽。。。。。。唉。。。。。。釀妞耨聶剃眩勒?。。。。。。否氣咩否氣。。。。。。”我什麼都聽不懂。
我懷疑他來自另一個星球,就像我們落到夢裏一樣,他十分偶然地掉在了地球上。
他藏在一個地下室裏,已經多日。
在黑暗中,他偶爾發現了一個電話,偶爾碰了一下重撥鍵,偶爾打通了我家。他聽見了我的聲音,就開始講述他的驚恐,講述那地方的潮濕,講述他回不去家的絕望。。。。。。
我又把電話掛斷了。
就在這時候,電又來了。
奇怪的是,他每次都是趁我太太不在家的時候打電話來。好像他的眼睛就掛在我家吊燈上一樣。每次他的口氣都很無奈,時不時就歎口氣。
我試過,假如我一直聽下去,他會永遠說下去。
而且每次電話來之前,肯定停電。而電話一掛斷,電立即就來了。那是一個來自黑暗的聲音。
有一次,王爺花園都停電了,路燈連那像發絲一樣細弱的光也沒有了,房子裏伸手不見五指。他又來了。
我還是聽他說。
他說著說著突然笑了起來。
他突然笑了起來!我當時毛骨悚然!這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繼續笑著,我慌亂地把電話摔了。
我感覺,他不是被自己講的事情逗笑了,他是實在憋不住了,那笑裏含著對語言的嘲弄,對怯懦的鄙視,對愚笨的忍無可忍。
接著,電就來了。整個王爺花園慢騰騰地亮起來。
電話雖然掛斷了,但是那笑聲並沒有消失,它在刺痛我的自尊。
又一天,太太和兒子都不在家,我家又失明了。我像赴約一樣坐在電話機前,等候那笑聲的結果。
電話反而不響了。
那個飲水機在木木地看我。
我和它之間是空蕩蕩的地麵,紅色木地板,月光鋪在上麵,根本不像霜。
飲水機想的是:咦,有個人坐在沙發上。。。。。。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我被嚇得哆嗦了一下。我拿起話筒來,裏麵沒聲音,過了半天,才傳來兒子的聲音:“爸爸,家裏電話怎麼一直占線?”我說:“不可能啊,沒人打電話。”太太接過電話說:“是不是有人盜用咱家的線路?”。。。。。。我剛剛放下兒子的電話,它又響了。這次是那個人。
我以為,他上次已經笑出來,這次他應該說人話了,應該說出他的目的了,什麼事都要有個進展。我做好了魂飛魄散的準備。哪怕他說:“周德東,在1951年4月4日之前你必須把你的牛馬和王爺花園的房契交到村公所,否則,我要你命。。。。。。”他說話了,仍然是那種話。
我又把電話掛斷了。
我迅速走向防盜門。
從客廳到防盜門之間有十米,中間是一個小走廊。
我剛跑出幾步,電“嘩”地就來了。
我打開門,看見那個保安j正從樓道裏走出去。
樓道的牆壁裏有兩個箱子,一個是j號樓的電表箱,一個是j號樓的電話箱——那裏麵電話線錯綜複雜。
他是保安j,他當然知道j號樓公共門的密碼。也就是說,他不僅經常在我家窗前轉悠,還可能經常在我家門前徘徊。我甚至相信,他可以在這座樓裏任何一戶人家的窗前偷窺。
一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他正扒著四樓的一個窗戶朝裏看,他的腳懸著空,和上吊的人一樣,還悠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