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沒什麼的。”安東尼說,這個樂觀的基督徒含著微笑,說:“金碧輝煌的門麵,和粗陋的毛草棚,在上帝眼中其實沒有區別。最重要的其實是我們的內在!”
“也是。”於不辭說:“畢竟我們在雙嶼也有個屬於自己的地方了。這總是一個好的開頭。”
這些安慰性質的言語,並不能撫平東門慶心中的不愉快。
雙嶼於他隻是個做生意的地方,但房子就是門麵,做生意很多時候就得靠門麵!說到內在,他東門慶又有多少內在了?
論財力,他現在手裏的錢都是借的!是個負資產!論船隻噸位、論水手人數、論槍炮火力,此刻的慶華祥在東海商會也進不了前五,要是把在雙嶼的佛朗機人、回回商人也算上隻怕連前十都進不了。慶華祥那不及一千人的隊伍,在數萬海商之中其實隻是很小的一部分,當初他能在日本混得風生水起,靠的就是時勢的造就與門麵的烘托,是北九州大名的弱,映襯出了他的強。但一回到中國,一被大佬們的冷落,他便迅速被打回原形。
“原來我還沒自己想的那麼了不起啊。”東門慶很不樂意地正視自己,同時比在日本時產生了更加強烈的欲望:他想要更大的勢力,更多的船,更多的人,更多的槍炮!可是要得到更大的勢力,更多的船,更多的人,更多的槍炮,就得賺到更多的錢!最好賺錢的地方當然是日本,而要賺日本人的白銀前提就是他這次必須如約將貨運過去。但是要想以合適的價錢買到足夠的貨,卻又要求東門慶在雙嶼有足夠廣的人脈,足夠好的信譽,足夠及時的信息--而這些又正是“勢力足夠大”的另一種表述。
去年冬天,張維在這裏給東門慶的建議,說要先建立自己的勢力,然後再做生意,在道理上是沒錯的。但真正實行起來東門慶才發現,要從無到有地建立起自己的勢力絕不簡單。月港的近海力量,現在雖已能維持慶華祥商隊的糧食供應,但其功用暫時來說也僅限於此而已,若無強大的力量作後續推動,張維那一係的力量在一年半載之內別想有飛躍性的突破。至於造新船、造槍炮,東門慶也是在涉足之後才知道,就短期來說那並不比直接向佛朗機人購買來得劃算!而且他能購買,別人也能購買。東海能人輩出,並不是隻有東門慶一個人知道槍炮船隻的重要性。在實力並不超群的情況下發展要超越同儕,並不是靠一個意願就足夠了。
“我還能依靠什麼呢?”東門慶思忖著,“在日本的時候,我不也是從無到有麼?”
隻是那時候他從無到有發展得很順,但現在卻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是哪方麵的條件變化了而他還未曾察覺麼?
他忽然想到了那場或許會到來的風暴!之前他有想過利用這場風暴,但現在卻對這種想法本身也產生了質疑。如果那是一起許棟、王直可以化解的事件,大概就不能稱之為席卷東海的風暴了;如果那是一場連許棟、王直也無法化解的可怕災難,那憑他東門慶現在手裏握有的這點實力能加以利用麼?
趁亂打劫是誰都懂得的道理,但天底下大部分人都做不到,原因隻有一個:實力不夠!三歲小孩強舞百斤大刀,就算能拿得起來,最終受傷的也必定是他自己!
“總舶主!老船主有情!”
徐元亮派人來說。
老船主,也就是王直。
東門慶到達雙嶼的第二天,王直設宴給他洗塵。東海商會此刻身在雙嶼的理事除許棟之外全部列席,包括李光頭、許桂、四大天王、毛海峰、徐元亮、王清溪、洪迪珍,此外還有一個佛朗機船長,兩個回回大商人。雖是給東門慶洗塵,但東門慶是十八理事之一,雙嶼又是東海商會的巢穴,因此這次宴會不如說是聚餐更合適。在座次上,東門慶位列毛海峰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