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昌毅說這話時腳步並沒有停下,還是繼續緩步向前,但他此言一出,何無畏周大富都不禁頓足了腳步,東門慶心裏雖也是又驚又喜,腳步卻也沒停下,但臉上手上卻也沒有什麼表示。
張昌毅笑笑道:“你考慮一下吧,不用急著回答我。”再走一段,已回到舶主艙,他停在門口,仰麵道:“我年歲不小了,自認此生雖說不上轟轟烈烈,總也是有節有度,不敢說俯仰無愧,但也不至於成為一個濫人!現在就算讓我進棺材,我也沒什麼遺憾了。隻是有三件事情牽掛,不知誰能幫我了了心願。”
周大富忙問:“舶主你有什麼心願啊?說給我們聽聽,我們雖然沒舶主神通廣大,但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大家參詳參詳,或許能幫舶主實現呢!”
東門慶瞪了他一眼,張昌毅卻笑了一笑,不以為忤,何無畏道:“舶主最擔心的事情裏麵,想必有適郎。”
“嗯。這是一件。”張昌毅道:“我兒子死得早,孫兒又小,雖有個老妻在家裏操持,但我們都老了,誰知道什麼時候兩腳一伸就走了。益興益盛他們雖然年壯力強,偏偏又不長進,委實讓我擔心!”
何無畏道:“舶主你放心,我們這些人身受舶主大恩,就算粉身碎骨,也會保護適郎的。”
張昌毅輕輕一笑,道:“你們也讓我擔心啊!這些年你們跟著我,海上的事情是熟了,可別的事卻都疏了。若是我再不出海你們又找不到好的舶主、東家,那這生計可怎麼辦?”
何無畏道:“我們有手有腳的,餓不死!”
“是啊!”周大富道:“別說廣昌平還在,就算廣昌平暫時不做生意了,從廣昌平出去的人,也是滿東海南洋大家都搶著要!舶主你不用擔心。”
聽到這裏東門慶心道:“他一擔心孫兒,二擔心手下,一件是私事,一件是公事,這第三件事卻不知道是什麼。”
這話他還沒問,張昌毅已經喟然道:“這前兩件事,隻要天公不作弄,想來也會有些著落。但這第三件事,卻難了。”
周大富問:“有多難?”
張昌毅笑道:“難到月老若不作美,我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
周大富哦了一聲,問:“月老……月老……剛才聽來,舶主的孫兒還小。嗯,舶主是要嫁女兒麼?”
張昌毅嗬嗬笑道:“是啊。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月娥的婚事。”
東門慶心裏一陣緊張,暗道:“他不會想招我做他幹女婿吧?那可麻煩了!”
便聽張昌毅說:“月娥的身世,說來也甚可憐!她本姓謝,是海陽縣人氏,我和她爺爺、她父親本是舊相識,年輕時我從河婆一帶出海,磨難甚多,幾次得他爺爺、父親接濟。不想蒼天不佑善人,十幾年前他們家竟讓一夥海盜破了,滿村被洗劫了個空!她流落無依,受盡了磨難,後來機緣巧合之下,竟到了我家做使女!唉,那幾年裏我也一直將她當下人使喚,想想真是愧對故友!幸而月娥生性良善,深得拙荊之喜,便將她帶在身邊做貼身丫頭。有一次她將她父親留給他的信物跌在地上被我發現,我才疑心她的來曆!又幸而她還記得祖父、父母的名姓,一問之下,才知道是故人之女……”
張昌毅說到這裏忍不住垂淚,道:“她本來還有一個弟弟,那時還不懂事,大變之後又經過這麼多年,就算還活著,今生想要找到也是渺茫得緊了!我行將就木,惟有先顧眼前,盼著能替月娥尋一戶好人家,若能如願,將來黃泉路上,我也好向故友交代……”
他老淚縱橫地說了這麼多,東門慶卻一直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周大富輕輕用手肘撞了東門慶一下,東門慶也佯裝不知,心道:“雖說娶妻求淑婦,但我是何等樣人?要麼不娶,要娶就得娶個才貌雙全的!”
張昌毅見他毫無表示,又道:“我一個人,眼睛隻有兩隻,耳朵隻有一對,所以這件事情,還得請大家幫我留意留意。”
周大富道:“我們雖然不是媒人,但也可以幫舶主打聽打聽--隻是不知舶主想要什麼樣的女婿?”
張昌毅道:“隻要人品好,月娥又喜歡,那就成了。我已經決定,等上岸後把貨出了,其中六成就由不辭給兄弟們分了,兩成給益興益盛他們做本錢,我自己帶兩成回去養家。至於這艘船,如果我的未來女婿不嫌它破舊的話,就把它當作月娥的嫁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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