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政工幹部(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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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黃政鋼

第一章

1

這幾天,達明建的電話一下子多了起來。

對此,達明建是心中有數的。一個月以前,局裏刑偵大隊長王勇明調到了市局刑偵支隊工作,他那個刑偵大隊長的位子就空了出來。

誰來當這個大隊長呢?

這個星期天,僅一上午,達明建就接了不下十個電話,全都與這件事有關,無非是些想上位的人向他打招呼讓“關照關照”。對於這類電話,達明建剛開始還有些耐心,解釋說自己實際上並不能起關鍵作用。雖然這麼敷衍著,達明建的心火卻在一個勁兒地升騰著,漸漸有些煩了。他越煩,這電話就越多。在接後幾個電話時,達明建幾乎是強壓著火氣,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靜,但心裏卻覺得煩透了。

在許多人看來,達明建對這個問題擁有毋庸置疑的發言權。因為,作為明中區公安分局的黨委委員、政治處主任,達明建應當對此心中有底,的確,曆來基層公安機關的政治處就是一個敏感的部門。從民警邁進公安機關的那一天起,政治處就開始強力地左右和支配著他們的命運。幹部的調配、工資的增長、晉升獎勵、宣傳教育、辭職退休,以至於民警死後身後事情的張羅都與這個部門息息相關。這是一個掌握著許多小警察命運的部門。政治處主任也是民警眼中的實權人物。然而,達明建自己心裏很清楚,至少在這件事情上,他不掌握答案。因為,刑偵大隊作為單位裏的最重要的業務部門,能夠決定這一職務任用的,隻能是局裏的“一把手”。有些時候,甚至連“一把手”都不一定能左右局麵。

這是有先例的。達明建到了政治處在閑談中得知,就是那個剛調到市局刑偵支隊的前任大隊長王勇明原來也沒有納入組織考慮。因為王勇明長期擔任城區主要街道江城派出所的所長,沒有從事刑偵工作的相關經驗。幾年前原刑偵大隊長周新林擔任局黨委委員、政治處主任後,刑偵大隊長崗位空缺。在組織醞釀階段,一開始雖然有人提出過其他如王勇明等個別候選人,但大家都比較傾向於刑偵大隊負責重大案件偵破的副大隊長劉勇。

就在分局黨委會議準備決定的時候,主持會議的張兆龍局長忽然接到了市公安局常務副局長郭明的電話。在電話中,郭副局長委婉但也不容置疑地提出由王勇明來擔任刑偵大隊的大隊長。這個事情,當時出席會議的各位黨委成員都是清楚的。郭明副局長在市局是黨委副書記、常務副局長,而市公安局的局長由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邵建華兼任,市局的日常工作由郭副局長主持。他的意見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市局的意見。於是,王勇明就這樣有些出人意料地當上了刑偵大隊長。

因為刑偵大隊教導員的位子也一直空著,出於安撫劉勇的目的,也正是在這個會議上,決定由劉勇升任教導員,既分管政治思想工作,同時也主抓案件偵破工作。

現在大隊長位子又空了出來,誰來當呢?達明建的心中還真是沒底。但其實,這幾天達明建也一直在心中盤算,誰才是這個崗位的最佳人選呢?

達明建最先想到的人物,就是劉勇。在明中區公安分局裏,劉勇是公認的“福爾摩斯”。這幾年,經劉勇一手破獲的大要案件不計其數。就在前幾天,由劉勇擔任組長的專案組,一舉破獲了省公安廳掛牌督辦達三年之久的“12·13”爆炸殺人案,省廳為此還專門發出了賀電。

本來吧,劉勇與達明建原係警校同學,關係一直不錯。成家後,兩家人也時常走動。老婆鄒桂芳與劉勇的老婆瞿佳也是好姐妹,挺合得來。

另外一個,便是局裏的禁毒大隊長趙強。趙強這個人,業務能力很強。但年齡偏大,今年都快滿四十五歲了。不過,達明建想,趙強的年齡雖然相對大了些,但四十來歲,其實也正是一個男人創業幹事的最佳時節。至少從經驗層麵來講,見得多了,有些事情處理起來可能會得心應手些。

在心裏這麼一通盤算下來,達明建倒覺得有些好笑。操這些個閑心幹什麼,不是沒你什麼事情嘛。到時候,這個刑偵大隊長還指不定會由誰來幹呢。

就在達明建心裏煩透了,想關掉手機的時候,劉勇打來了電話。

其他人的電話,達明建可以不接,但對於劉勇的電話,達明建苦笑了一下,還是接了。

“有什麼事情嗎?老同學。”達明建很平靜。

“沒什麼事情,下午有事嗎?”電話那頭的劉勇語氣雖然淡定,但仍聽得出來略有些焦急。

達明建遲疑了一下,依舊平靜地說:“沒什麼事,你說——”

“那下午我們見個麵吧,老地方。”沒等達明建回話過來,那一邊,劉勇已急匆匆地掛了電話。

2

作為性格偏靜有著文人氣質的人,平日裏,除了必要的應酬,如偶爾陪陪區裏和市局下來檢查工作的領導外,達明建多數時候是待在自己的家裏,寫寫文章看看書。但也不是沒有例外,就像劉勇這樣的朋友加老同學,達明建有時也想和他在一起聊聊。

他倆常去的是一間叫“雲深不知處”的茶樓。這座茶樓與其他茶樓的不同,就是它比較清靜,隻提供飲茶服務。現在,達明建就和劉勇坐在了這家茶樓裏。與以往不同的是,平日裏他倆一般選擇坐在茶樓大廳的一角裏,但今天劉勇卻主動選擇了一間包房。服務員把茶端進來後就關門離開了,這間大包房內便就隻有他們兩人了。

他們兩個老同學其實有陣子沒在一起了。從上一次到這裏,細算起來,都快有一年了,而且那次剛坐下沒幾分鍾,劉勇便接了一個電話,說局裏張局長找人打牌,讓他去湊個數。接完電話後,劉勇顯得有些緊張。他一臉抱歉地對達明建說:“對不起了,老同學,沒辦法,‘老板’叫打牌。”在局裏,一般人都把局長張兆龍稱作“老板”,也搞不清楚是誰先這麼叫的,但大家都仿佛約定俗成般地這麼叫著。

“哦,局長叫你去,你就去吧。”達明建輕輕地揮了揮手。

不料,劉勇卻向他伸出了手。老同學嘛,達明建與劉勇之間曆來很隨便。

“幹什麼?”達明建問。

“身上帶錢了嗎?”劉勇的意思很清楚,他怕帶的錢不夠。打牌嘛,手氣好壞誰說得準。

“要多少?”達明建知道張兆龍喜歡打麻將,也知道平日裏他喜歡招呼一些副局長、所長什麼的,要不就是主任或者大隊長什麼的陪他玩玩。但據達明建所知,這些人一般都是單位裏的領導,是行政正職;但沒想到,他也會招呼劉勇這樣的一線所隊教導員去打牌。不過,從劉勇的表情上看,好像這倒並不是頭一回了。但劉勇的回答還是讓達明建吃了一驚,因為劉勇向他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千?”

劉勇搖了搖頭。

達明建身上不可能帶這麼多現金。好在,銀行卡倒隨身帶著。找了一家附近的銀行把三萬塊交到劉勇手頭後,望著劉勇匆匆離去的背影,達明建嘴裏沒有說什麼,心裏卻禁不住重重地歎了口氣。當然,沒過幾天,劉勇便把達明建的三萬塊給還上了。在劉勇還錢的時候,達明建本想問問,那場牌的具體輸贏情況怎麼樣,但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

平日裏劉勇與達明建開會見麵的時候倒是多,但一般也僅是匆匆點點頭,隨便問幾句就又走開了。達明建知道,這幾年重特大案件發案率居高不下,刑偵大隊的壓力頗大,大隊長王勇明是派出所長出身,在刑偵業務上又是個諸事不懂的“棒槌”型領導,故而管具體案件偵辦的劉勇忙些累些,也是正常的。

達明建覺得劉勇今天有些反常。因為劉勇一直沉默著。其實,不用劉勇說,達明建也知道他的心思。也是,當了這麼些年的副大隊長、教導員,一直沒有機會扶正做行政正職。給一個不懂業務的領導搭班子,雖然當著教導員,但主要還是抓業務工作,具體負責重特大案件的偵破工作,確實累人。不為別的,心累。憑什麼一個“棒槌”可以當領導,而他一個警校畢業的科班生卻隻能屈居教導員的位置。雖說教導員也是主官,但其實也還是王勇明的副手。平日裏苦沒少吃、案沒少破,但就是上不去。達明建對劉勇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同情。

就這麼冷場了約十來分鍾。

“明建,我當副大隊長、教導員這麼些年了,吃了多少苦頭,遭了多少罪,你是知道的。現在,老王調走了,這個大隊長是不是也該輪到我了。”劉勇低聲地說。

劉勇的話讓達明建多少有些沒法表態。“就我個人而言,你知道的,我們是老同學,我對你是了解的,各方麵也都還不錯……”達明建字斟句酌,一字一句地慢慢說著。他知道,作為老同學,他無法對劉勇采取敷衍的態度,但是,這個問題他又確實不好說。這主要是因為,他不清楚目前的這個狀況。也就是說,到底誰才是這個職位的真正最有力的角逐者和爭取者。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嘛?”劉勇顯得特別急躁。

這一問倒還把達明建給問住了。是啊,自己到底是什麼態度呢?一時,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說了。

“要是局黨委再研究這個問題的時候,你可一定要仗義執言喲!”劉勇道。

“那是當然的!我倆是同學嘛!現在局裏麵像你這樣懂業務、有資曆的幹部有幾個?況且,你本來就幹著教導員,與大隊長一樣是隊裏的主官,擔任這個大隊長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見劉勇這麼說,達明建也隻能借坡下驢,順勢表態了。

聽了達明建的話,劉勇點點頭,好像心裏一顆石頭落地了。他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便又急匆匆地告辭走了。

“今天晚上要開黨委會。”劉勇走時對達明建說的這句略顯有些神秘的話讓他十分吃驚。雖然局長張兆龍在分局裏的霸道是出了名的,臨時動議召開黨委會也不是沒有過,但是研究人事的黨委會非比尋常,這劉勇怎麼會知道。

3

達明建的家,就住在老城中心地帶。說是老城,其實是與新城相對而言。房子卻是新房子,區政府將他家原住的棚戶區裏那片土地全交給了開發商搞所謂的“明中新區”開發了,他目前所住的是就是開發商還給他家的“明中新區”一期項目房。目前,這“明中新區”三期、四期、五期的開發也正如火如荼地建設著。

達明建的家並不寬敞,剛好八十平方米的房子也就三室一廳,住了祖孫三代。父母一間,他和老婆一間,女兒一間。隻是這幾天父母跟團外出旅行去了,家裏便隻剩下他和老婆孩子了。

但達明建這幾天心裏有些不痛快,主要是因為老婆鄒桂芳一直在跟他吵著要搬出去住。鄒桂芳剛開始向他提出時,他隻當是個玩笑,隨口說:“等過幾天吧。”也沒放在心上,心想女人嘛,鬧騰個幾天也就算了。但她卻越來越當回事了。一開始吧,還基本上是他兩口子之間的冷戰,她主要是嫌在這個家裏跟達明建的父母住在一塊有些礙手礙腳,後來便把表情全寫在臉上了。達明建知道父母為什麼偏挑這時候出去旅遊,其實是不想在家裏看鄒桂芳的臉色。

十年前,達明建剛認識鄒桂芳的時候,那時的她是多麼地單純啊。讀警校時,在與同學葉敏的那場風花雪月的初戀之後,達明建的感情世界一直是一片空白。初戀時的創傷讓達明建對感情有著一種本能的排斥和畏懼,就這麼把終身大事慢慢耽擱了下來。等到快要三十歲時,結婚娶媳婦的事情再也拖不得了時,達明建才開始張羅自己的婚姻。經人介紹,達明建認識了鄒桂芳。鄒桂芳的父親在一個行政部門工作,也沒當官,就一普通的公務員。中學畢業後,鄒桂芳沒考上大學,因為父親的緣故,便直接到其父單位下屬的一家小企業當了工人,之後參加成人高考混了個大專學曆。雖然與達明建的生活情趣大相徑庭,但一塊過日子,要那麼多情趣幹什麼?警校那陣子,他和葉敏轟轟烈烈地談了一次戀愛,也尋死覓活過,但那又怎麼樣呢?達明建想,這就是生活吧。

或許是因為自己不再年輕了,達明建喜歡的那種恬靜生活,鄒桂芳都能滿足。相識半年後,兩人便結了婚。十年,也就這麼波瀾不興地走過來了。其實鄒桂芳的心思,達明建也明白,這麼些年了,跟自己的父母住在一塊,也確實不方便。就拿自己單位的同事來說吧,哪個沒買房子車子的,就他達明建顯得特別窩囊。女人之間難免會有個攀比,況且好歹達明建在單位上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領導,現在看起來自己倒顯得有些寒磣了。

達明建心裏也不是不想買房子。隻是他這個職務,說起來風光,其實收入並不比其他人多多少,真要買房子,他哪裏拿得出那麼多的現錢出來?為著這事,這段時間鄒桂芳沒給達明建好臉色看,他倒也假裝沒看見。不過今天,剛進屋,鄒桂芳就給他了一個笑臉。達明建有些不解地看著老婆,卻見客廳茶幾上擺著一個禮盒,打開一看,放著兩條“中華”煙和兩瓶“五糧液”,酒瓶上還放著一個信封,裏麵裝有一遝百元鈔票,數了數竟然有五千塊。達明建把臉一沉,問:“這是怎麼回事?”鄒桂芳的臉上倒溢滿了笑容:“沒事,是劉勇老婆瞿佳送來的。說是多年老同學、老朋友了,來串串門。”達明建想,這女人真現實。別人送來東西,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但也不想跟她多說,黑著臉便鑽進了內屋。

他抱著頭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心想這幾天怎麼出來這麼多破事呢?一個刑偵大隊長的任用,需要這麼傷腦筋嗎?唉,原本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現在搞得這麼複雜,還有王勇明已經調走一個月了,這位子怎麼還空著,他張兆龍的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呢?這個劉勇現在是怎麼啦,下午約自己到茶樓裏去喝茶,其實是怕自己在家裏會當場拒絕而在麵子上掛不住。所以一邊在那裏敷衍著自己,一邊就派他老婆瞿佳親自上門來了。這鄒桂芳也不長長腦子,現在不逢年節不逢家裏的紅白喜事,那瞿佳怎麼會憑空送禮給你呢?

就是這個老同學劉勇,倒讓自己越來越琢磨不透了。自從達明建穿上警服的那一天起,他就給自己立下了個規矩,不接受任何人送的禮金和禮品。但今天這個事還真不好辦,劉勇是他的同學不假,但他送禮給達明建絕非是同學敘舊這麼簡單,無非是想讓自己在黨委會上就提拔他擔任刑偵大隊大隊長這個問題上,不要發表對他不利的言論。其實即便劉勇不送禮,事前不打招呼,達明建也覺得他是最合適的人選,沒想到劉勇卻給他來了這麼一套。這禮能退嗎?上交局紀委,給紀委齊玲書記打個電話,讓紀委的同誌把禮收上去?達明建想了想,覺得不妥。劉勇絕不可能僅給他一個人送了禮,那麼,你倒是退回去了,收了劉勇好處的其他人會怎麼想?退又是一定要退的,那麼,該怎樣個退法?達明建想了想,決定還是暫時等等看。不過,這劉勇的膽子也夠大的,給他這個不甚有實權的黨委委員、政治處主任一送就五千。那麼,其他人呢?他哪來這麼多錢?想到這裏,達明建不禁驚出一身冷汗。

心裏就這樣雲山霧罩地神思著,電話又來了。他實在不想接,沒想到卻是局裏總機打來的,便接了。“達主任,局裏通知,今天晚上八點在黨委會議室召開黨委會。”達明建聽出來這是指揮中心值班員小方的聲音。

“哦,開黨委會,我怎麼不知道,誰通知的,什麼內容?”雖然下午喝茶那會兒劉勇跟他說過,但達明建還是多少有些吃驚。

“是張局長叫通知的,會議內容他沒說。”小方回答得很快。

“知道了。”達明建說著掛了電話。

4

晚上八點的黨委會如期召開了。作為近五百號警察、三十餘個一線所隊的領導核心,明中區公安分局黨委共有七名成員,除了政治處主任達明建外,其他六人分別為:局長兼黨委書記張兆龍,按照目前體製,公安局長實行高配,張兆龍目前還身兼明中區政府的副區長;黨委副書記兼政委王一,黨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齊玲,副局長趙小武、郭愛兵、劉國明。外加市局下派來掛職的副局長吳正,因此會議應到八人。

八點前到會議室有三個人。除了達明建外,王一政委、副局長趙小武也來了。還差五分鍾到八點時,達明建分別給還沒到會的郭愛兵、劉國明和齊玲打了電話催促。但是郭愛兵的手機打不通,達明建便又打電話問了局裏總機下午把開會的消息通知到郭副局長了沒有,卻被告知郭愛兵一直聯係不上,打他家裏,電話也沒人接。劉國明副局長在省廳學習。齊玲是個女幹部,本周又不該值班,跑到周邊北江市的風景區裏玩“農家樂”去了,八點前趕不回來。吳正屬於市局下派幹部,大部分時間在市局,平時局裏的會都參加得少,這個雙休日晚上的會就更趕不上了。

其實不僅是達明建,就連王一和趙小武的臉上也是一臉茫然——他倆也不知道今天晚上的開會內容。達明建想,好在馬上要開會了,那就等著吧。

八點十分剛過,局長張兆龍就到了。望著眼前這三個人,他有些火了。張兆龍身材魁梧,氣宇軒昂,是個軍轉幹部,在部隊裏曾是某野戰師政治部副團職保衛處長。轉業到了河江市公安局後在某支隊任了政委,幾年後又到了明中區公安分局任局長兼黨委書記。在明中區公安分局,張兆龍是個說一不二、作風強悍的鐵腕人物。

“小達,怎麼今天隻有這麼幾個人來開會?”張兆龍麵帶慍色地問達明建。達明建隻好把開會前他打電話問到的情況給張兆龍說了一遍。“咱們是半軍事化的紀律部隊,應當作風嚴明嘛!怎麼連半點兒紀律意識也沒有,那個郭愛兵跑到哪裏去了?散會後給我查查,明天給我個結果!”張兆龍氣哼哼地說。

達明建看了坐在身旁的政委王一一眼。王一四十來歲,是個矮胖子,頭上有些禿頂了,戴著個眼鏡,在來分局工作之前,是市局交警支隊的政委。聽說之所以把他從市局調到分局來任政委,是因為與市局交警支隊長不睦,而這個支隊長同時兼著市局黨委的委員,資曆、人脈較王一深些,故而為方便工作,便把他調到明中區來了。不過,達明建認為這個說法有些可疑,因為王一到分局有幾年了,看起來倒也比較隨和,平日裏大家有個什麼事情,也都愛向他彙報。張兆龍雖然是出了名的霸道,但對王一卻是一貫地溫和。

王一和趙小武倒是一臉平靜,從臉上看不出有任何反應。王一還用嘴吹了吹茶杯裏的茶葉,埋頭喝起茶來。可能因為茶水太燙了,他還皺了皺眉頭。這邊趙小武卻起身走到牆角,給隨身帶著的茶盅裏續水,趙小武任副局長才幾年時間,是由治安大隊長提起來的。一般認為,這趙小武是張兆龍的人,因為趙小武獲得提拔,張兆龍起了關鍵作用。私底下,分局內流傳著一個說法,那就是副局長趙小武、劉國明和警務保障室主任馬兵,以及城區兩個主要街道派出所——江城派出所所長徐軍和石城派出所黃光是張兆龍的“五虎上將”。不過,今天看來,會議的內容連張兆龍視為心腹的趙小武也不大清楚。

張兆龍瞥了一眼王一,算是打了招呼,然後揮了揮手:“不等了,開會!”

“政委,王勇明調走後,刑偵大隊長這個位子一直空著,時間也不短了,就一直這麼空著也不是個辦法。我看,今天就研究一下,把這個事情定下來!”張兆龍定了定神,說完抽出了一支煙點上。

聽得張兆龍這麼說,達明建心中暗暗叫苦。作為政治處主任,達明建比較清楚組織人事規定。按說研究人事的黨委會議,出席會議的黨委成員必須達到應到人數的三分之二以上且不能臨時動議,也就是說至少事前要給大家通通氣,商量商量。今天這個會,局裏七名黨委成員隻到了四個人,實屬不合規定。不過,大家也知道,人事安排問題十分微妙,在明中區分局這麼個小單位,對於內設機構負責人的使用,雖說要走走組織程序,但主要還是張兆龍這個一把手說了算。他定了的事情,便算是定了,達明建擔任政治處主任三年,也沒見著張兆龍提議的哪個人選在黨委會上被否決掉。不過,達明建的心中卻多少是有底的,因為今天下午在茶樓裏,劉勇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他連今天晚上要召開黨委會都知道,這說明張兆龍在事前肯定給他打過招呼。那麼,除了允諾讓他來當這個大隊長,那還會有什麼?

張兆龍是個急性子的人。場麵冷了不到一分鍾,他自己便將這謎底給揭開了,“刑偵大隊的小劉,警校科班出身,業務熟。這幾年協助勇明同誌抓工作也是得力的,勇明同誌調走後目前又暫時主持工作,前不久‘12·13’那個案子破得也漂亮。大家也知道,三年前我們就本打算讓他來幹這個大隊長的,隻是後來市局領導打了招呼,才安排的勇明同誌。這個,我事先也問過郭愛兵,他認為,還是劉勇比較合適。我看,就讓小劉來當刑偵大隊的大隊長吧!”

張兆龍說了這麼一通後,達明建和趙小武都朝王一政委看著,是該王一表態的時候了。王一不緊不慢地從衣服口袋裏摸出擦鏡布,把眼鏡取了下來,一邊輕輕地用手擦著,一邊娓娓而談:“刑偵大隊長這個位子自勇明同誌調走後一直空缺著,刑偵是公安機關的尖刀部門,選好用好主要領導很重要,也很關鍵。因此,盡快安排同誌擔任大隊長職務非常必要,我同意。”說到這裏,王一不擦眼鏡了,他把擦鏡布放回兜裏,把眼鏡戴上了。

接下來的話很關鍵,王一字斟句酌地說著:“刑偵大隊的小劉是大隊長的合適人選之一,我讚成。不過,禁毒大隊的趙強也不錯,各方麵工作都抓得很出色,畢竟禁毒與刑偵在業務上是一碼子事嘛。這兩位同誌,隨便哪個都能勝任刑偵大隊長這個職務。”

王一說到中間,達明建已聽出來了他的意思。他的話雖然委婉,但那個意思卻很明確,那就是他不同意讓劉勇來擔任這個刑偵大隊長職務,這讓達明建多少感到有些意外。據他所知,在幾年前的那次討論刑偵大隊長人選的黨委會上時,王一原是讚同劉勇擔任這個職務的,隻是王勇明後來插了一杠子,才沒當上。為何本來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他卻有不同意見呢?不過,作為局裏的一位讓達明建打心眼裏佩服的領導,達明建想,王一這麼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聽到王一這麼說,趙小武也不好說話了,畢竟與政委相比,他的資曆淺得多。趙小武不說話,達明建就更不好說話了。一時又冷了場。張兆龍抬手摸了一下頭發,喝了口茶,大聲說:“政委,你看這樣行不?既然大家對刑偵大隊長的任用有些不同意見,我看,那就先看看再說吧。隻是老這麼空著也不是辦法,在沒有成熟的人選之前,就幹脆先讓劉勇代理這個職務吧。小達,你們政治處草擬個文件,正式明確由劉勇代理大隊長職務,以黨委名義發出去,再給組織部、政法委打個招呼。大家還有什麼?沒有,散會。”

張兆龍這一招倒是達明建沒有料到的。這個看起來有些粗率的張兆龍其實行事極有分寸,他的這一番表態,表麵上是給了王一麵子,但代理與正式任命隻是個稱謂的變化,實際上是一回事。這麼一來,倒把王一的嘴給堵上了,讓他無話可說。

這個會本來是專為解決劉勇刑偵大隊長任用問題的,卻開得不歡而散。

第二章

5

為著這次張兆龍臨時動議開會研究刑偵大隊長人選的事情,政委王一這幾天心情有些不好。張兆龍霸道也就算了,平日裏大事小事他也沒和張兆龍計較過。王一從一名戶籍民警一步步走上基層公安機關的領導崗位,除了領導器重,更主要還是靠自己的勤奮與努力,雖然,他這個政委在有些人眼裏,就像聾子的耳朵——擺設。因為,局裏的主要工作,全都是張兆龍那“五虎上將”把持著,他插不上手,但在原則問題上,他還是有自己主見的。

那天晚上黨委會,他張兆龍事先也不打個招呼就開會研究人事問題、動幹部,雖然擺明了沒把他放在眼裏,但他認為這些個人情緒化因素還是小事,最主要還是他對劉勇這個人能否真正管好隊伍、帶好人有些疑慮。從劉勇這幾年的工作表現來看,雖然破了些案子,但從總體上看,作風還是有些漂浮,平日裏還是顯得不夠嚴謹。刑偵工作事關全局工作大局,選好領班人很關鍵,因此,他在黨委會上發表了與張兆龍不同的看法。抽個時間,他還是要和張兆龍再溝通溝通的。

正想著,達明建拿著剛草擬好的劉勇代理刑偵大隊長文件進來了。看著這份文件,王一沉默了一會兒,朝達明建擺了擺手,“叫張局長簽。”王一的意思很明白,這個事,既然是張兆龍定的,那就讓他簽發算了。其實達明建的心中也很躊躇,在讓政治處幹事洪雪梅把文件擬好後,他拿著去辦公室已經找過張兆龍了,但沒找著。於是又電話請示張兆龍,那邊隻說了“讓政委簽”四個字就掛了。當然這些,達明建不好跟王一說。

“政委,那天會上,你對劉勇擔任這個職務有不同意見。本來嘛,你是負責管隊伍的,按說簽發個文件也是分內的事情,如果再不簽字,我怕其他同誌會有看法。”達明建從側麵小心翼翼地對王一說。王一想了想,劉勇既然隻是“代理”,如果做得不好,以後還是有機會選派更合適的幹部去擔任這個職務的,於是便低著頭把這個文件給簽發了。按照規定,區分局的刑偵大隊長是區委管的副科級實職幹部,區分局黨委按說對這個職務隻有提名建議權,最終任命還得由區委組織部和政法委兩家聯合出文任命。不過,劉勇的這個職務隻是代理,故而也就免了這一整套的程序,由區公安分局黨委出個文件,抄送這兩家就行了。實際上也就隻是打個招呼。

辦妥了這件事,達明建記起昨天晚上開會時張兆龍安排他查查幾位沒有到會的局領導的情況這事。吳正副局長好說,市局下派幹部嘛,不是局裏的人,張兆龍就算再霸道,總不能跟市局來的幹部黑臉吧?紀委齊玲書記和劉國明副局長因為不在明中城裏,特別是劉副局長正在省廳學習,加上會議又是臨時通知,趕不上也情有可原。隻是這郭愛兵副局長,就不好說了,局裏總機多次試圖聯係他,但家裏和他手機都打了,卻總聯係不上他。這就奇了怪了。

在局裏,郭愛兵資格很老,是第三號人物,且一直負責分管刑偵工作,算是個刑偵方麵的專家吧。達明建本想打個電話去問問,轉念一想,還是決定親自到郭愛兵的辦公室裏找他算了。

郭愛兵正在辦公室裏。達明建把昨天晚上黨委會的情況向郭愛兵做了傳達,不過,郭愛兵好像並不吃驚,達明建在昨天會上已經知道,張兆龍在事前與郭愛兵通過氣。

“我沒有意見。”郭愛兵的話曆來很短。

關於昨晚為什麼沒有參加黨委會議這個事情,聽完達明建的話後,郭愛兵揮了揮手,“這個事情,你不用管了。”

“這——”達明建麵露難色。

“我和張局長說說就行了。”郭愛兵衝達明建笑笑,也有送客的意思在裏麵。對於郭愛兵的這個態度,達明建覺得反倒挺好,省得他又要跑到張兆龍那裏硬著頭皮彙報了。

6

本周該達明建帶班。張兆龍到明中分局後,說是要“發揮黨委的核心堡壘作用”,不僅安排全部局黨委委員每人輪流帶班一周,而且還給每個黨委成員劃了分管掛包的派出所。達明建分管的是三個比較偏僻的小派出所仙岩、仙石、仙潭。

中午在局裏食堂簡單吃過一頓午飯後,達明建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就在他辦公桌案頭上,擺著洪雪梅給他放好的當天要處理的有關文件。擺在最顯眼處的,是一份“請功報告”,哦,正是刑偵大隊關於給“12·13”殺人案專案組請功的報告。達明建心想,這個劉勇也還真會來事,因為這個專案組的第二任也是現任組長,正是劉勇。“12·13”這個案子被省公安廳掛牌已達三年之久了,而且,與達明建也多少有些關係,因為這起案件的發案地仙岩派出所,恰是由達明建分管的。不過發案那時,達明建還在局裏指揮中心當著主任。

三年多前的12月13日晚,仙岩鄉境內的一座別墅內發生了爆炸案,炸死了兩個人。按說,沒達明建什麼事,但張兆龍說是為了方便往上麵報案情材料,打電話讓達明建也到現場上去熟悉一下情況。於是當晚,達明建也到了案件現場。達明建到現場時,張兆龍和分管刑偵的副局長郭愛兵都已經到了,甚至連當時的局黨委委員、政治處主任周新林也被張兆龍叫到了現場。這主要是因為周新林是刑偵大隊長出身,對案件偵破工作比較熟悉,故而便叫他也來了。大隊長王勇明是個“棒槌”,刑偵業務不太懂,發了大要案件,張兆龍一般不叫他參加;而時任副大隊長的劉勇當時正在和法醫一道對死者的屍體進行取證和分析。

現場位於仙岩鄉一個小山窪裏一座裝修豪華氣派的小別墅內。死者叫高明發,原來是個鄉幹部,在鄉政府安全辦當安全員。明中區是一個以農業為主的人口大區,但近幾年,在明中的地下發現存儲有大量的煤炭資源。一時間,煤老板們粉墨登場,一夜暴富的事多了去了,這高明發就是其中一位。他幾年前辭職開始搞煤炭資源開發,掙著錢後就在鄉裏花重金給自己修了這一幢別墅。不過,他也不常住,以往隻在夏天最熱的時候來這裏住上幾天,避避暑。平常這幢別墅由高明發請的花匠兼守護人高浩來看守,高浩是高明發的侄子。當晚被炸死的,除了高明發,還有一不明身份的女子,這名女子據查係高在明中城內“明中大酒店”裏叫的一個陪他過夜的妓女,而高浩也不知去向。

張兆龍局長決定,從局裏抽調破案能手組成“12·13”案件專案組負責偵破,並專門安排偵破專家、也是刑偵大隊的老領導周新林參加專案組,擔任組長,劉勇擔任副組長。經過周新林和劉勇他們偵查,高浩具有重大作案嫌疑,但這個高浩卻如人間蒸發了一般不見了蹤影。除了把高浩的基本信息上網,列為犯罪嫌疑人進行追捕外,想不出其他辦法。

劉勇為什麼破案有功呢?首先這是省公安廳掛牌督辦的案子,上麵很重視。這個案子區局破不了,市局也很窩火,年年省廳開會都在提,故而刑偵大隊壓力很大。對於該案的偵破工作一直沒有鬆勁,前期是周新林,後來是劉勇,一直在負責經辦該案。二是在周新林出事後,劉勇升任了專案組組長。他對案情進行了認真琢磨,在確定高浩為主要犯罪嫌疑人後,他把工作重點放在追逃上。高浩的父親與高明發是隔房兄弟,且在他五歲那年就死了,他母親為了拉扯他長大,一直未改嫁。高浩初中畢業後到外地當了幾年兵,回鄉後無業,是他母親找高明發才給了他這麼個差使混日子。高浩是個孝子,劉勇吃準了這一點,在高浩母親身上下了很大工夫。他主動承擔起了照顧高浩老娘的重任,考慮到高浩家裏經濟條件困難,劉勇還以刑偵大隊的名義,聯係鄉上給高浩家裏發了些困難補助。逢節過年呀什麼的也主動登門去拜望,順便給老人家辦點兒事,這才感動了高浩老娘,說服兒子回來投案自首。

達明建簡單地翻了翻刑偵大隊的這個“請功報告”,應該說劉勇為破這個案子確實是下了一番苦工夫的。案子得以成功破獲,達明建這個老同學也由衷地為劉勇感到高興。洪雪梅當然知道他與劉勇的關係,故而專門把這份“請功報告”放在最上頭,好讓達明建一眼就可以看見。達明建不禁在心裏說:“這小妮子,真鬼精靈!”達明建心裏打定主意,給張兆龍和王一請示一下,以區公安分局黨委的名義向市局為刑偵大隊請功。

劉勇他們的胃口不小,不過也吃準了這是個省公安廳督辦案件,要求給他們專案組記集體二等功。不過按照表彰獎勵的審批權限,不僅區公安分局沒有,市公安局也沒有,得省廳才成。但要報功嘛,又不得不這麼一級一級地往上報去,不過,首先得區公安分局黨委同意才行。達明建在這個材料上批了一行字:請洪雪梅同誌到刑偵大隊把“12·13”專案組的先進事跡收集整理和核實一下,盡快報給我。

7

下午上班時,達明建讓洪雪梅把這份材料拿走了。洪雪梅是從省師範大學畢業後作為“優秀大學生”分配入明中區公安局的,到局政治處工作快兩年了。她中等身材,剛滿二十三歲,父母都是中學教師。在達明建看來,洪雪梅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對於公安工作是一腦子過於理想化且不切實際的想法。這也許是因為她大學剛一畢業就坐機關,沒有基層一線實戰所隊的工作經曆,故而也就天真些。

達明建把手中的這份報告遞給了洪雪梅,順便問道:“上午那份由劉勇代理大隊長的文件發出去了嗎?”

“發出去了,已經在局域網上掛出來了。區委組織部、政法委的那份已通過黨政網發到這兩家單位的電子公文交換箱裏了,紙質文件上午在發文時就叫局裏的機要員給送到這兩家去了。”

聽著洪雪梅的回答,達明建滿意地點了點頭。少頃,他好像又記起了什麼似的,問道:“田主任來上班了嗎?”

“這個——”洪雪梅回答得有些猶豫,“我上班時,聽薑主任講,田主任給他打過電話,說身體還是有些不舒服,下午就不來辦公室了。”

田主任,叫田力夫;薑主任,叫薑守春。田力夫與薑守春同為達明建的副手。不過,自從達明建擔任這個區公安分局黨委委員、政治處主任以來,田力夫就好像有些別扭。

田力夫心中的坡坡坎坎,達明建也知道。那就是,作為一個擔任了近十年政治處副主任的資深幹部,田力夫一直負責分管組織人事工作。誰都知道,政治處的工作,組織人事為大。這個人業務熟,心氣也高,在心裏也一直認為自己才是這個政治處主任職務的不二人選。他原本以為周新林死後,自己理所當然地該由副轉正,出任政治處主任一職。沒想到,半路卻殺出了個達明建!對於達明建到政治處來工作,心裏就有些不快。日常工作中,也在暗地裏與達明建較著勁,而且還時不時地掏出不知從哪裏開出來的“病情診斷書”,要求請病假休息。

薑守春副主任是個軍轉幹部,在部隊裏就是團政治處的正營職組織股長,不過在警營裏的資曆比田力夫要淺許多。薑守春為人比較厚道,在田力夫泡“病號”以後,達明建便把組織人事這塊業務分給了薑守春,而田力夫的分工則調整為壓力相對小一些的民警教育訓練工作。田力夫雖然無話可說,卻在心裏與達明建之間的芥蒂也越來越深了,對工作,也就越來越懶散了。

想到這裏,達明建搖了搖頭,對洪雪梅說:“你給田主任打個電話,問病情到底怎麼樣了。如果恢複得可以了,還是要上班的。”

洪雪梅轉身剛走,達明建這邊的手機就響了。一看,竟然是局指揮中心打來的。

“剛接到仙岩派出所報告,仙岩鄉發生了一起死亡一人的爆炸殺人案!”

仙岩,又是仙岩!聽到值機員匆促的聲音,達明建嚇出了一身冷汗。他迅速對指揮中心作出指示:一是馬上向市局指揮中心報告現場情況;二是立即給張兆龍局長和分管刑偵的副局長郭愛兵彙報;三是給刑偵大隊代理大隊長劉勇通報案情,叫他安排警力,帶上法醫親自到現場組織偵破;四是通知仙岩派出所全體民警趕赴現場,保護好現場,並對現場情況進行核實,隨時向指揮中心報告;五是通知警務保障室立即備車來接他,他也要立即驅車趕往現場。

達明建邊講邊走著,幾分鍾後,局裏的警車已到了。不知怎的,在往仙岩去的路上,達明建的腦子裏老是浮現出三年前“12·13”案件的現場情形。高明發被炸身亡的慘狀,以及今天中午在辦公室看到的刑偵大隊那份“請功報告”均在他腦海裏急速地閃回著。怎麼會這麼巧呢?在同一個地方,三年多一點兒時間內兩次發生爆炸案。達明建的心裏有些不安。

看來達明建的安排還是起作用的。在他趕到現場後的兩個鍾頭內,劉勇帶著法醫和偵查員,分局張兆龍局長以及市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省廳刑偵局和區委、政府、安監局的領導都到現場來了。雖然達明建曾經幹過偵查員,對偵破工作也比較熟悉,但他知道這裏還輪不到他插手,故而隻是簡單地把前期處理工作情況給張兆龍作了彙報。張兆龍點了點頭,那意思是表示他知道了,而且也有讚許他處置迅速穩妥的成分在裏麵。

死者叫李長順,原是附近一農民,開有一口小煤窯,家道殷實。案發地就在距煤窯入口處不遠的小工棚內,案發時間則在達明建接到指揮中心報告前半小時。現場附近群眾都已經睡下了,隻聽見一聲巨響將大家驚醒了,出門一瞧,才發現是李長順出了事。當晚李長順一個人在工棚內休息,有人預先將炸藥安放在他睡的床下麵,用遙控裝置引爆了炸藥,將李長順給炸死了。

仙岩盛產煤,本地小煤窯眾多,雷管、炸藥等火工產品散存在群眾手中的自然就比較多。前段時間雖然進行過專項整治,但收效甚微。這主要是因為以前有一段時間,區裏為扶持地方經濟,對農民私開小煤窯采取了默許態度,故而一段時間仙岩鄉境內到處是小煤窯。近年來,上麵多次嚴令停止小煤窯的開采,但一些小煤窯采取了“躲貓貓”式的生產方式。政府前腳查封,後腳就啟封開采;還有的,甚至專門在深更半夜裏進行生產。說起這個事,政府就頭痛。聽說最近按上麵精神,由政府出麵,正在對這類小煤窯進行清理,政策是堅決關停。但李長順的這家小煤窯當晚並沒有生產,他早早便睡了,誰想竟然被人炸死。

在現場,達明建看到了陳偉國。每次看到他,達明建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此刻,陳偉國正在現場忙活著,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陳偉國可不是這個樣子。陳偉國、達明建和劉勇都是警校同屆的同學,陳偉國學的是刑事技術專業,達明建學的是公安專業,劉勇則是刑偵專業。當時,陳偉國、達明建和劉勇在警校可是大名鼎鼎,號稱“明中三劍客”。

因為業務強,陳偉國分配回明中區公安分局後不久就幹上了探長,相繼破獲了一係列大要案件。但這對他反而成了個包袱,他也就在這個位置上不溫不火地混了十多年。本來依他的資曆,在任職上起碼不比劉勇差,但他好像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似的,隻是一門心思地搞案子。剛畢業的那幾年,在刑偵大隊當偵查員時達明建還經常與陳偉國在一起聊聊,後來忙著成家,也就交流得少了。最近聽說,陳偉國還在和老婆嶽麗鬧著呢,好像婚姻都岌岌可危。看著他在現場上忙來忙去的這個專注的樣子,達明建不禁在心裏長歎了一聲:唉,這個陳偉國!

8

回到局裏後,達明建又想起了昨天讓洪雪梅了解的“12·13”專案情況。昨天晚上到了李長順被炸死的案件現場,他心底多少有些不踏實,然而哪不踏實,他又說不上來。政治處雖然不負責破案,但對案件的偵辦情況必須調查了解清楚,尤其是破案記功嘉獎一定要慎重。千萬不要像幾年前政治處為某案向市局請功,市局也批了;結果這個案子先一審,後二審,最後又發回重審,再審,最終被省高院給判了無罪。原來是抓錯了人,辦了錯案,鬧了一場笑話——“12·13”案可不能搞成這個樣子。

於是,他打電話把洪雪梅叫來問問調查核實的情況咋樣了。“這個案子應該沒有什麼問題。高浩是當時專案組確定的重點嫌疑對象,案發後就一直負案在逃,是劉大隊做了好多工作才來投案自首的;而且,他的交代與現場情況完全吻合。特別是劉大隊,在大家幾乎對破案喪失信心的情況下,鍥而不舍地一直做高浩母親的工作,終於感動了她,由她出麵向兒子做工作,讓高浩來自首。我認為,劉勇及‘12·13’專案組應當向上級請功。”看來,洪雪梅對情況了解得很充分。

“高浩為什麼要作案,動機劉勇他們查清楚沒有?”

“我問過劉隊長了,主要是因為高明發回家的那天晚上,碰巧高浩當天悄悄溜出去到村口與同村的幾個年輕人打台球去了。別墅的鑰匙高浩管著的,高明發進不了門,又見高浩沒在別墅裏守著,加上喝了些酒,打電話把高浩叫回來,把他給訓了一頓。這高浩年輕氣盛,受不了這個氣,就把高明發給炸死了。”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那高浩作案用的雷管、炸藥的來源查清楚了嗎?”

“查清楚了,就在附近的小煤窯火工倉庫裏偷的。”

洪雪梅說的這些,看起來倒是能夠說得過去。動機、物證和口供基本上都與現場吻合,但達明建卻不這麼認為。不過,在沒考慮成熟之前,他不想把自己的看法告訴洪雪梅。

“好吧,你下去準備一下事跡材料,黨委會上過一下,準備上報給市局。”達明建還是讓洪雪梅先去準備準備。

達明建總覺得這個案子破得有些不踏實,他原來搞過刑偵工作,這個案子破得有些蹊蹺,給人一種頭重腳輕的感覺。按說,這高明發好歹也是高浩的隔房叔叔,平日裏待這高浩也不薄,每個月給高浩的工資好幾千塊呢。他平常很少到別墅來,等於白白給高浩找了個好吃好喝的生存之道,高浩沒有理由就為了幾句話而起殺機啊!且高明發當晚帶到別墅來過夜的那個妓女與高浩無冤無仇,高浩即使再恨高明發,總不可能連這兩人一塊給炸死吧?

達明建的心裏還有更深的疑慮,雖然不願往那方麵去想,但是這個想法卻像夢魘一般纏住了他,時時浮上他的腦海。那就是,達明建關於此案的這些想法,作為警校高材生的劉勇一定也明白。可是劉勇給出的解釋為什麼這麼不令人信服呢?

9

達明建回到家裏,鄒桂芳正在輔導女兒達娟做家庭作業。見著女兒,達明建才想起她的生日快到了,達娟今年快滿七歲了,正在讀一年級。鄒桂芳這幾天心情不錯,見著達明建顯得很高興,達明建還沒落座便告訴他:“你那個寶貝幹兒子又給我打電話來了啊!”

達明建愣了一下,隨即便明白她說的是誰了。“哦,是小軍啊,他不好好在學校裏讀書,打電話幹什麼?”在明中城裏,達明建有一個自幼在一個院子裏長大的朋友,叫方炎,是個搞技術的地礦工程師,現在是區裏地礦局的副局長。方炎比達明建早結婚十年,不像達明建,拖成了“大齡青年”才結婚。方炎有個兒子,叫方小軍。方小軍出生後,方炎愣叫達明建給方小軍做“幹爹”。達明建本來對這種市井俗套很不感興趣,但礙著是方炎這個老朋友,所以也就認了這個“幹兒子”。這方小軍從小就聰明伶俐,才十七歲就考上了省城的重點大學,是方炎老婆齊文娟的命根子。

達明建從小就很喜歡方小軍,現在跟著方炎一樣,與這個小大人一般的方小軍也是無話不說的忘年“鐵哥們兒”。

“什麼,你自己都忘了啊,你女兒達娟該過生日了,人家小軍專門打電話問我們是怎麼安排的?”鄒桂芳白了達明建一眼。

“這不還早著嘛,小軍這孩子對他這個幹妹妹倒挺關心的。”達明建道。

“他說他在學校裏挺好的,隻是有些想達娟妹妹了。”鄒桂芳笑吟吟地說。

“這傻小子,操這份閑心幹什麼!”達明建也沒深問。

吃完飯,天都已經黑了。達明建習慣性地看了看手機,今天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電話,看來今天晚上可以沉下心去讀讀書,上上網了。老長一段時間沒上網了,達明建打開了自己的電子信箱,除了那些垃圾郵件,有封未讀郵件,正是那個方炎的,就是方小軍的爸爸。現在見麵的時候雖然少了,但經常在網上交流。

方炎的這封郵件,隻有寥寥幾句,題目叫“誰偷走了我的快樂”。

明建,你覺得快樂嗎?我發現,自己已經很久不快樂了。如果快樂都不在了,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那麼,是誰偷走了我的快樂呢?

達明建看了看方炎發這個郵件的時間,幾天前的淩晨兩點多鍾。這小子怎麼那麼晚了還在網上?

方炎這幾年混得順風順水的,三十多歲就當上了地礦局最有實權的副局長。在達明建的眼中,他基本上也算是個“成功人士”了,可沒想到竟然也還有閑心寫這些東西。達明建覺得在網上三言兩語可能跟方炎說不清楚。於是就給這封信回了“老夥計,抽個時間我們談談吧”這麼一句話。

網上的內容太多,達明建胡亂點了幾下,草草看了幾則新聞,也就下了。隨後,從書櫃裏翻出幾天前才買的一本書,饒有興趣地看了起來。

第三章

10

“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

這段掛在達明建辦公室牆上的箴言出自《禮記·中庸》,其意是:“真誠是人的自我完善,而道是人自己引導自己。真誠,貫穿於一切事物的始終,沒有真誠就沒有萬物,因此君子以真誠為貴。真誠,並非隻是自我完善而己,還要用來成就萬物。自我完善,是仁義的表現;成就萬物,是智慧的表現。天賦的真誠品德,是結合了天地內外的道理,因此隨時運用而無不適宜。”這是一種很高的境界,也是達明建所孜孜追求的人生境界,他時常在閑暇時玩味。

從當上政治處主任的第一天起,達明建就給自己設定了底線:公道正派。雖然,一路走來,自己顯得有些跌跌撞撞,但在心中,那種“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的理想主義光芒卻從沒有熄滅過。他知道,這也是一種堅持。

上班不到一個小時,達明建就接到兩個電話。一是劉勇請吃飯,意思很明顯,無非是當上了代理大隊長,慶賀一下。這個達明建懂,也確實值得祝賀,不過一想,幾年前就該當上了,到現在,因為王一阻攔,反倒隻幹了個代理的,有什麼好慶賀的!但達明建還是答應了要參加的。

另一個是張兆龍用內線打來的,叫達明建到他辦公室去一下。

“小達,這幾年我們單位新進的民警比較多,補充了些警力。我聽說有些邊遠的基層派出所還有不少同誌在艱苦地方幹了多年,正好可以把這些同誌換回到城區派出所或者局機關來。這些同誌有好多家在城裏麵,夫妻分居兩地,你們政治處對這部分同誌要照顧!”聽張兆龍的口氣,好像政治處對這些同誌關愛不夠似的,其實不過是為他的下步安排做鋪墊:“這幾個民警申請調回城裏或者局機關,你看看哪個單位缺人,給我提個方案來。”

這份名單一共六個人。作為一名政工幹部,了解民警的情況是基本功,達明建對這六位民警的情況都是了解的。這六個人中隻有兩位符合張兆龍說的“紮根基層邊遠派出所”的情況,其他四個都是剛入警不到一年的新民警,這幾個人的家庭情況達明建清楚,是有些“背景”的人物。張兆龍這麼說,是為解決這四個人的工作調動問題找個借口,不過為了掩人耳目,也還是解決了兩位確屬紮根基層派出所且長期夫妻兩地分居民警的調動請求。這也是張兆龍高明的地方,就是真引起了不良反應,也能拿這兩位民警來做掩護。

“請局長放心,這個事我一定辦好!不過……”達明建說到一半時停了一下,但還是把話說完了,“政委那邊,是不是要打個招呼?”達明建試探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