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妞苦笑。“安姑娘,我是個沒樣貌、沒財產的寡婦,婆家不要我了、娘家逼著我再嫁。嫁給誰,三年前我做不了主,現在也一樣。劉大……”張大妞輕歎口氣,視線微垂。
看著這個年齡隻比自己大兩歲但因為起早貪黑勞作而皮膚粗糙泛黃的女子,安萍兒心有不忍,她並不催促張大妞說下去,隻是默默地等著。
張大妞說自己沒樣貌多少有些自謙了,相比於柳嫻敏這樣的美麗女子來講她確實不漂亮,但也算長相周正。尤其是她左腮處銅幣般大小的胎記破壞了容貌的美感、吸引了注意力,容易令人忽略她那雙靈動的眼睛。
安萍兒沒有忽略張大妞的眼睛,從那雙眼睛中能讀出很多東西,其中最主要的是堅強。
三年的時間,張大妞從一個懷春少女變成被迫再嫁的寡婦,種種艱辛是旁人難以體會的。這種生活的巨變足以改變當事人的性格,多數人被壓垮了、變得沉默麻木,但少數人會堅持抗爭、會為活得更好而不懈努力。
張大妞顯然是屬於後者,不如意的生活沒有把她壓垮,至少暫時沒有。歎息過後她恢複了平靜,抬頭看著安萍兒,說:“安姑娘,我現在不在乎嫁給誰,其實我最希望的是能自由自在地自己過一輩子。”
一直低頭沉默的張二妞很緊張地說:“姐,你別這麼想,女人總歸是要嫁人的。劉大哥肯定會來娶你的,他爹……”張二妞很含糊地說:“不是死了嘛。”
張大妞拍了拍妹妹的手背,語氣輕鬆地說:“你今年也該嫁了,劉瘸子死的很是時候,隻要咱爹要的聘禮錢不多於一百兩銀子,劉二會來娶你的。”
“姐~”張二妞微羞,垂頭不語。
“傻丫頭,這有什麼可羞的。嫁人這事一定要做到心理明白,如果到時候爹給你定了個不妥當的人家,就是拚了死你也得爭一爭。”
“姐,我無所謂,嫁給誰還不是都一樣。”張二妞此時心中有些不確定,不知道嫁給劉二這個決定是不是正確的。
張大妞正在幫妹妹捋順耳邊碎發的手一頓,很認真地對妹妹說:“二妞,如果你心裏另有喜歡的人,姐姐不是非讓你嫁給劉二。你嫁給誰都行,姐姐隻是希望你幸福。劉二家裏窮、人也沒什麼才幹,但他身體壯實、心腸好,總比新婚夜掀起蓋頭來發現丈夫是個病癆鬼強多了。”
安萍兒看張大妞的神情就知道這個舉例是生活原型的,很可能她的丈夫就是那個病癆鬼。守著病弱的丈夫生活三年然後變成寡婦,這對一個十幾二十歲的女人來講這是夠殘忍的,張大妞自己忍受了一回、現在顯然是不能讓妹妹也冒這種險。
張大妞的不幸有一大半是她爹造成的。安萍兒不信在成親之前張老板會不知道女婿是個什麼情況,他明知道卻還是把女兒推進了火坑,所圖的隻能是豐厚的聘禮。另外一小半是劉瘸子造成的,明明能拿出六十六兩銀子給兒子娶媳婦卻就是不肯,白白浪費了張大妞的死命抗爭。
安萍兒忽然理解了張大妞剛才說到“劉瘸子死的很是時候”時難掩的暢快之情。基於千百年的禮教熏陶,張大妞不可以很她爹,即使她爹非常不是東西她也不能恨他。但她可以恨吝嗇的劉瘸子、恨懦弱的劉大,如果現在能證明是張大妞偷偷溜進劉家、悶死了劉瘸子的話,安萍兒一點都不會驚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