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什麼,”二太太說:“有的人更怪呢!”大太太瞟了二太太一眼,說:“你說誰?”“桃花呀!”二太太說:“你不見她,剛到土司府時,一棍子打不出個屁,現在倒好,眼角都吊到天上去了。”大太太停下腳步,喃喃自語道:“是呀,這桃子,近來是有點反常。她和蓮姐有說有笑,整日唧唧喳喳。”二太太隨聲附和道:“是哩是哩,像是碰到天大的喜事哩!”大太太突然把手中的佛珠撚得飛快,蹙著眉頭想了半天,說:“叫劉媽過問過問,桃子是不是有喜了。”“哎喲我的媽哩,”二太太驚喜道:“你不提我還忘了。桃花臉皮厚,就她敢在門口曬月經帶子,五六年了,月月如此。這個
月,還真沒曬了。還有,吃飯時,她盡挑酸的吃。我那啞巴兒牛不好好放,滿山遍野盡采些桑葚、酸棗、桔柚、刺梨什麼的,三天兩頭跑著拿了回來。有次我問他要幾顆桑葚吃,他竟然不依,說是給桃桃吃都還不夠。”大太太若有所思地說:“酸兒辣女,桃子要生男娃了。”二太太喜不自禁,連聲說:“這下好了,這下好了。”“好什麼?”大太太突然轉過身,冷冷看著二太太說。見大太太的語氣不對,二太太一驚,渾身不由打了個哆嗦,結結巴巴地說:“土司李家有……有了孫子……不是好事麼?”“哦,是好事,是好事。”大太太感覺到自己失態了,馬上放緩聲調,換了一副喜氣麵孔回答
二太太。她心裏想,造孽哩。土司老爺有一個兒媳婦替他生兒子了!
這邊大太太和二太太說桃花,那邊桃花眼皮就一個勁兒地抖。她抬手按了按眼皮,淡淡一笑,附和蘭兒說:“就是就是,看不著,就不煩了。”桃花說畢,從衣襟裏掏出一個白手帕包著的小包,擱到蘭兒的枕頭邊。“這是什麼?”蘭兒問。桃花隻笑不答,一層層將小包打開,最後一層打開後,露出幾個飽滿烏亮的桑葚。蘭兒眼睛一亮,一骨碌爬起來,伸出兩根手指,像捉蜻蜓一樣,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顆,放在眼前晃了又晃,說:“六年了,想死我了。”蘭兒把桑葚丟進嘴裏,一咬,一股紫紅的汁液從她嘴角溢了出來,空氣中頓時彌漫著一股桑葚的清香。吃了一顆,再吃一顆,蘭兒捏起第三顆往嘴裏丟時,看見桃花的喉嚨滾動了幾下,緊接著一口唾液被她吞了回去。蘭兒“咯咯”一笑,說:“張嘴,張嘴。”桃花抿嘴不張,蘭兒便把那顆桑葚堵到了桃花的嘴上,說:“張不張?”桃花一扭頭,想說“不張”,結果剛一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顆桑葚便擠進了她的嘴裏。
再拿起一顆,蘭兒一眼瞥見娘和蓮姐也在咕嚕嚕吞口水。她不理睬,隻顧丟進自己嘴裏,和桃花對視著大嚼一通,吞下了,又一齊“咯咯咯”開懷大笑。蘭兒又捏起一顆,放在蓮姐的眼前晃了又晃,笑眯眯地問:“吃不吃?”蓮姐兩個腮幫子吱吱冒涎水,尷尬地一口又一口往肚裏咽。她己按捺不住,就算蘭兒不給,她也要搶了。蓮姐獅口大開,一口就將蘭兒手中的桑葚叼進了嘴裏,搖頭晃腦,嚼得有滋有味。最後一顆,蘭兒捏起,對三太太說:“娘,張嘴。”三太太沒開口,伸出手來。蘭兒將桑葚放在了娘手裏。三太太捏著這顆桑葚,沒有放進自己嘴裏,卻說:“蘭(花)兒,你張嘴。”蘭兒抓住娘的胳膊搖了又搖,撒嬌說:“娘,你吃嘛,吃嘛。”
“出去這麼多年沒吃到,早該饞死了。快,聽話,張嘴。”三太太撫著蘭兒的頭,看她張嘴吃了,高興地說:“等下娘去桑林裏給你摘,管你吃個痛快。”蘭兒坐正身子,說:“我跟娘去。”三太太說:“你爹說了,你病了多日,得好好調養兩天才能出門。病剛好就往野地裏跑,那還了得?你爹怪罪下來,娘如何擔當得起?”蘭兒一骨碌跳下床,神清氣爽地說:“爹那兒我自會去說。走走走,大嫂、蓮姐,我們都跟我娘去吧。”蘭兒大病痊愈,土司大老爺說要辦個家宴。大太太問什麼理由,大老爺一會兒說是給蘭兒病愈慶賀,一會兒說專請苗專員,一會兒又說家人久沒團聚,該聚一聚了。總之,顛三倒四,支支吾吾說不明白。
大太太想,你給兒媳婦肚裏播的種發芽了,當然要慶賀!大太太心裏明白,臉上不由得掛一道冷冷的笑。大老爺李德福熟視無睹。他想,大太太既不熱心,他親自出馬不就得了?他吆三喝四,備了一桌子豐盛的酒菜。嘉武和文仲定然要回來的。苗專員騎著黃膘馬,在幾個馬弁的護擁下,威風凜凜趕來了。蘭兒想,戴老師、陳先生自然也會來。一想到陳先生,蘭兒的心就怦怦亂跳。後來,聽三哥說,陳先生背著她走了好幾裏路,一直把她背回家。一想到這事,蘭兒臉就發燙。心想,再見到他,該多難為情。但此時此刻,她最想見到的就是他!她等來等去,等來了戴老師,等來和戴老師一起來的鳳姐。蘭兒借口叫啞巴大哥回來,出了大門,到處溜達,眼巴巴盼著陳先生出現在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