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聽聞了這件事,後土很是意外,畢竟那一日玄冥雖然婉轉,卻是很堅決的。不可避免地,她好像在期待什麼,是從前沒有的。從前她就知道此人韜略無雙,卻從不去想有朝一日會與他共事。
玄冥過來之後,後土並沒有讓他掌兵權,隻是做決策之時會與他討論一二,他也時常給出令人驚豔的意見,教她更加敬佩。
實際上,他在與她相熟之後,也表現得溫和有禮,兩人或許還能開上幾句玩笑。不過後土卻知道,那不是本來的他,他藏在心底的故事,她沒辦法知道,她還不能入他的眼,至少現在不能。
能教他心念之而不忘,瑤姬確有本事。她垂下睫毛,暗自在心裏比較瑤姬與自己,都是帝姬的身份,都能掌行權術,瑤姬是個嚴肅的冰雪美人,而自己……比她年輕也更富有少女的朝氣。
……然而這些不過都是借口,當她不在一個人的眼裏心裏時,縱使再出眾,也是輸家。
*
顓頊自知時日不久,也因而大量集結兵力攻擊後土一方,企圖在消散之前將後土一部全數消滅。有時候後土不能理解,這位帝君到底是以什麼樣的手段,能將異族控製在自己的手下。
短兵相接時,她坐鎮後方,玄冥沒有兵權,也留在後方觀戰。
“……”
營帳外忽地一陣騷動,後土凝眉細聽,隻覺那聲音萬分不詳,果然片刻後一聲布帛撕裂,她還來不及作何反應,眼睜睜看著一隻猙獰的銳利爪子刺入營帳裏來,胡亂撕扯。混亂間那結著汙垢的長指甲險些擦到她的胸前,後土過去也不過是個玩弄權術之人,哪裏見過這樣的,畢竟是個嬌生慣養的帝姬,當即便尖叫起來,胡亂甩出一個術法,反身便往外奔去。
那區區一個隨手的術法沒有傷到魔物,反而惹怒了它,後土跑出帳外才看見那頭角崢嶸的怪物一身油亮的黑毛,牙尖齒利,雙目猩紅,簡直比八荒最醜惡的走獸還要恐怖幾分。
她心下大震,扭頭看不遠處亦有一隻魔物在撕扯營帳,隻能捏訣騰雲,升起來找尋還未被衝散的駐兵。
顓頊到底是老辣的薑,她還是將他想得過於簡單了。
然而此時她一襲亮色衣裙,在幽都的薄霧中高高飛揚,簡直成了活靶子,不僅有魔物跳起來要一爪抓住她,還有遠處的術法飛過來。在幽都能施術法的多為上神,她上仙之軀,修為也並不深厚,要招架當真吃力得很。眼看那帶著寒氣的冰刃由遠及近卻躲不過去,她用力祭出一道結界,祈求能阻擋幾分力道。
“喀啦”一聲,冰刃應聲碎裂,後土睜開一道眼縫,隻見不知哪裏飛來一柄奇怪的刀,將冰刃的力道全數卸下了,她急忙四顧,卻見不遠處玄冥一襲灰衣,原本看著她,見她無事便轉頭凝肅地望著前線方向。
“玄冥!”她往他的方向騰雲過去,一腳踏上他的雲頭,“多謝你救我。”
他淡淡地看她一眼,好像在看一件物事,並無任何感情,“不必。”
她一時不知該怎麼接話,訥訥地張口,最後帶著些頹敗道:“顓頊這一下……想必我們要傷亡慘重了。”
“燕卓的兵不是這樣便會倒的,”他緩聲道,“營帳周圍應當已經被清幹淨了,你下去指揮罷。”
到這時候她又怎麼敢托大,後土望了望自己的腳下,猶豫道:“然而我,並不擅長兵法陣勢。可否請你幫個忙?”
她原以為玄冥不會輕易答應,誰知他一口便應承下來,“好,我們一同下去。”
這時候有什麼疑惑也來不及細想,兩人一同回到主帳,果然已有副將在主帳候著領命。後土見那幾人麵上從容的神色,心下也不禁對燕卓生出幾分敬意來。
玄冥過去與燕卓共事,這些人之中的多數也與玄冥相識,見他來指揮,心裏不免有些芥蒂,然而聽他那部署,卻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便直接按他說的去做了。
後土一直看著,目光裏不自覺含著笑,唇卻微微抿起。
她從來都知道這個人的韜略無雙,可是他到底為什麼忽然又願意幫助她,過去他願意到東海的陣營之中,也不過是尋求一個落腳之處。
副將們得了令便各自出帳去了,被魔物的利爪撕破的營帳還在風裏飄動,外麵的濃霧鑽進來,幾乎要將架子上的火焰纏繞消弭。玄冥尋了個地方坐下,後土站了片刻,走了過去,低聲道:“多謝。”
這是她又一次道謝。
她多希望是自己幫了他,那麼她便能大方地對他提出要求。
玄冥淡道:“你不想知道為什麼?”
果然是有原因的,她默默地垂眼,道:“原來過去我一直猜錯了人。”
她曾每每將自己與瑤姬比較,自覺不比瑤姬遜色多少,然而她不知什麼時候忽然恍覺,如若玄冥心裏是瑤姬的話,他怎麼又會與顓頊對立?可憐她多少次暗暗歎息,卻是比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