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再少了!”共工站起來道,“老夫還打算將承章宮中珍藏的寶物贈與白帝,望妖皇不要推辭。”
共工到底是為了女兒,為祝融那句話便氣得拍案,而為保幽都後土的安穩,卻對東海賠償示好。簡狄微微眯起眼來,想起幼時父君溫和的笑意。
“上君,這美姬之禮,恐怕不妥罷?”一直沉默的瑤姬忽然開口,話語裏那意思很微妙。
共工才坐下來,這時看著瑤姬,待她說下去。
“誰不知曉,燕卓君對東海那位長公主的情深意重。不僅將簡狄的仙體留在了青丘,”她看著簡狄,帶著嘲弄,“還試圖闖入幽都,想要與她再見一麵呢。上君送佳人過去,不過也是徒添燕卓君的傷心罷了。這些女子在北荒都能嫁個好婆家,在青丘……卻隻能做個影子了。”
她冰冷的眼睛盯著簡狄,那感覺,好像毒蛇的芯子貼在她的頸子後麵一樣。
少昊抖了一抖,簡狄低聲道:“怎麼了?”
“唔……”他搖搖頭,然而她卻看出來小男孩子憋著笑。
若在他時,見這些人認不出她,還有人說她是自己的影子,簡狄必定也是好笑的。然而,她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猶記得襄女說,幽都大門結界有些凶惡之氣,乃是遠古之神為維護大道運行所設,因而對神氣和仙體有損。
燕卓為了她的病闖了一次幽都,跪在不日城的北門,給仇人顓頊叩了十二個頭;她死後,他竟還想再闖一次,隻是為了見她一麵。彼時幽都還在顓頊手下管著,他過去,難道不曾想過會受更大的恥辱麼?若她還記恨著不肯見他,他豈不是更加傷懷?
瑤姬這話是用來刺傷葉殷的,卻歪打正著,刺痛了她。
宴席上,此話一出,虹澤的麵色好看了些。燕卓要闖入幽都卻沒成功,言下之意便是顧忌幽都的顓頊了,瑤姬雖然是接著共工的話頭,卻在暗示她的父君,顓頊帝君還在幽都掌權,軒轅雖看上去不如從前,也並不是好欺淩的。
“本君覺得帝子所言倒是有幾分道理,若妖皇不忘舊人,便望諸位多體諒了。”
幾番交鋒下來,軒轅向共工氏賠了一份禮,權作道歉,並請十二司鎮中屬共工氏的相柳來天道擔職。而這兩方各向東海賠來糧食,附贈一些珍奇寶物,瑤姬答應對赤帝祝融多加約束,共工則在散宴後私下表示,還與東海修約如故。
“你做什麼不將那件事公之於眾?後土應當沒有什麼問題了。”回去的路上,簡狄忍不住問道。
“你自己都說了,若不是為女兒,共工不會這樣好說話,若他知道自己女兒順風順水,還會對我們笑麼?”燕卓並沒有參與很多交鋒,往往問到他時便將問題推給虹澤,好看看這虹澤與瑤姬的關係到底如何。
“那也是……”簡狄說完這句,聲音便低下去了,好像想起了什麼,心思也一下子沉鬱下來,抿著唇斂起了羽睫。
“娘,瑤姬還以為你在青璃殿躺著呢!”少昊這時終於輪得上插嘴,拽著簡狄的衣袖晃來晃去,帶著一臉對瑤姬的嘲笑地仰頭看她。
簡狄並不理他,如今已是黃昏時分,雲中輦車裏的光線明滅晦暗,她眼窩又深,少昊年紀小,哪裏看得出什麼端倪,隻是又喚了一聲:“娘!”
“啊,是。她頭腦笨得很。”她晃過神來,隨口敷衍地應了一句。
少昊見她反應平平,覺得碰了個軟釘子,不滿地皺了皺鼻子,轉過去不說話了。
簡狄扯了扯唇角,不知那唇色已被咬得發白。
她想起臘月時,他們曾經就這個話題往來了幾句。那時候燕卓告訴她,要往前看,不要讓無傷大雅的錯成為心底永遠的一根刺。她試圖去照著做,好使心底不那麼難受,然而這個洗脫愧疚的嚐試本身,便給她帶來了極大的愧疚。
今日瑤姬那番話,是對葉殷說的,她聽得清楚,一字一句。
好像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發現那些努力都是徒勞的。她這樣的性子,根本沒有辦法自欺欺人下去,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繼續與他處在一起,盲目的喜樂。
她看著他落著霞光的側臉,忽然覺得馬上就要落下淚來。
要什麼樣的感情,才能不論對方怎麼樣,都可以付出,不計代價,不畏受傷?
她無法就這樣麵對他的溫柔笑意,英氣眉眼。心裏那空缺的一大塊,那是悔疚在她心中腐噬的大洞。每每多看一眼,心底都像一柄刀子在翻攪。
輦車之外是柔和的晚霞,布滿了西方的天空,他們一路向東,好像追逐西沉的太陽。
然而太陽終究是要沉下去的。
她或許能強笑著在他身邊,但是這些枷鎖一層又一層披上來,會不會有一天她便被壓得喘不過氣呢?那一日,她的心還會再跳動麼?
簡狄斂著眉目,細細地想,隻覺自己根本沒有為燕卓做過什麼,隻是倚賴他,或者質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