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這位曾經的鐵腕帝君,卻也沒繼續接話了,徑直將臉轉向燕卓,掩飾地咳一聲,道:“如今阿姊回來,二位可要相互多些體諒了。”
他這話自然是說當初那樁事,兩人之間溝通太少,加之簡狄又是那種偏執之人,才有死生契闊的哀戚。
簡狄聞言便看著燕卓,他卻淡淡沒什麼表情,好像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她忽然有些惘然,不知燕卓心底想的到底是什麼,如若還在與她計較著,那麼還是在乎她的,可是若他根本不計較,心灰意冷了呢?她這樣死過一次的人,還能算是他的妻子麼?
幾人坐到了午後,屋瓦上的積雪開始融化,滴滴答答地落下來,陽光照過來,折射著五彩的光輝。隱羅本來打算留二人用夕食,然而燕卓以政務纏身推辭,他便不再留他。
臨走時他拉住簡狄,對她道:“看你與燕卓君好像有什麼不快,定然又是你的過失了,他這些年為你做了許多事,你難道是那種無心之人?”
她的事情,連這個弟弟都要替她操心,當真是白活了五千來年。
簡狄苦笑道:“無妨,你不必憂心,你同阿曦這樣,我很欣慰。”
隱羅也不再多說,約好往後多來往,簡狄便同燕卓騰著雲回青丘去了。
回去的路上兩人一路無話,簡狄看著自己的衣結,腳下已是熟悉的景色,抬頭遠望能看得見大海,她想起幽都的大門,心底又是一動,還是開口道:“你……當初是怎麼打得開那結界的?”
燕卓一副“你在說什麼”的神色,她又補充:“……幽都。”
“過去的事,何須再提。”他垂眼,忽然彎出一個笑容,“見了帝君,還有什麼要擔心的,一並告訴我,讓我帶你去一一探望?看看我替你照管得怎麼樣?”
她過去便知道他不是個和善之人,然而事到如今他將這尖酸用在她身上,教她的心像是要被揉碎一樣。
“……是我錯了。”她低聲道,聲音像是流雲帶著微涼,“是我錯了。我從未考慮你的感受……也不去問明事實便開始怪你……”
靠近海邊,風大得很,拂起她的寬大袖子,讓她看上去像一隻脆弱的紅色蝴蝶。她麵上那低落的神色是怎麼樣也掩不去的,過去的她,不會這樣猶疑彷徨,低聲下氣。
最後燕卓也沒有回答,兀自壓著雲頭往宣華殿前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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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當值的侍女早就將小道消息傳開了,道是燕卓君的床榻上有了女子,光看背影,不比先長公主差多少,往後不知他還去不去青璃殿看望那位了。加上青璃殿的門人慌慌張張過來稟報,沒找到主子,隻能將消息告之玄女,稱青璃殿玄冰之上,那先長公主的仙體不見了。
這一來二去,所有人便得出結論,當是燕卓君去瞧長公主最後一次,順帶將她的仙體處理了,趕著回來見這位美人了。
甚至燕卓君因這位美人,連早朝都罷去了。
唯有在庖廚的廚子廚娘們,對這消息抱著懷疑態度。
二十三年來,燕卓君從未讓他們再做過桂花糕,似乎要刻意遺忘一般,連簡狄忌日的祭品都是隨著從前舊例的,從未加過什麼糕點。而這一次,燕卓君卻吩咐下來,要桂花糕,那分量,都跟長公主還在世時的一模一樣。
然而長公主的確是過世了,這也使他們迷惑不已,難道,主上尋了一位麵孔相似的替身,將她當做了長公主?
在這種種鋪墊之下,簡狄堂而皇之地落在了宣華殿之前,引得了一陣震動。
幽婉聞言趕過來,一見到她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難得激動道:“公主——”
這位女官往常是平靜溫爾的,後來簡狄過世,她自申殉葬,不被允準,便調去了太白殿做掌事女官。
這一聲才將猜測的眾人驚醒,嘩啦啦一片行禮的,有的驚得嘴大張著,有的受過簡狄的恩惠,便要流淚了。
簡狄卻沒心思管這些,將幽婉扶起來,自己隨著燕卓的步子往殿內走去了。
“燕卓……”
他頓了腳步,她急忙幾步上前,抓著他的衣袖,“我……”
眼底神色不斷變換,最終隻凝成了一滴淚。
他知道她不是輕易落淚的人,可是,她流了這些喜悅的、苦澀的、悔恨的、動容的淚,他卻如一塊堅冰,冷硬又淡漠,不複過去,甚至重逢時那個黎明的溫柔。那個黎明,他還柔聲對她說話,任她失聲哭泣,好像從來沒有曆經這些分離與隔閡,而現在這個樣子,便是因為她那一句失言嗎?以為她回來便好了,卻發現她仍然同從前一樣,冷漠又自私任性。
她味同嚼蠟一般用著夕食,想到晚上要去少昊那裏,終於要打起精神,打算給他一個驚喜,終究算是她回來後做的第一件教人高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