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闊】一張秋葉往生過 半賦春辭人不眠(六十)(1 / 2)

她死死盯著襄女,張了張口,然而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襄女用略帶著哀傷的眼神看著她,那脆弱的目光,又像是碎掉的冰片。

簡狄的唇顫抖起來,那雙失神的眸子不自覺左右動起來,又慢慢垂眼下去,隻看得見發著微光的睫毛仍在抖動。

……他既選了鸞鳥朱榴,顓頊又讓他在幽都正門前,給他叩十二個頭。

那是燕卓。

他固然斂著高傲張揚的性子,如蒼瀾收入劍鞘中一樣,然而她卻知道,他骨子裏是不會變的。男兒膝下有黃金,他卻為了這樣一個她,拱手將黃金送予仇敵。

那冰冷潮濕的玉虛宮,沉重的白色紗幔緩緩飄動,他就那樣走上去,一襲如常的黑衣,卻斂不去他高傲的意氣。他是一隻黑羽的鶴,顓頊卻要折去他最愛惜的長羽。

這種屈辱,他不肯說,大約是怕她自疚,也不願再提起罷。

她記得自己進不日城時走的就是北門,不同與八荒以南為尊,北門是幽都的正門,固然意外死去的上神不多,然而幽都隻有不日城繁華些,北門還是極熱鬧的,那時候尚未宵禁,人來人往,軒轅氏、共工氏、東夷九黎族,還有其餘人族妖族魔物,連她隨那引路之人過去,都引得了人側目。

她甚至還經過了那座高台。

然而她竟然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她對他說了那麼多傷透人心的話。

他萬般失望與傷痛地對她說,那英挺的眉眼都浸了不可置信的痛意。

“……你自己去聽一聽,此話多傷人!趕盡殺絕?我自己動的手?簡狄,回去找找你的冷靜!”

她那時候哪裏去聽他的話,她早就沒了一絲冷靜。

簡狄慢慢搖搖頭,她以為自己已經沒什麼可失去的了,然而襄女這樣說出來的時候,那話就如一隻利爪狠狠將她的心掏出來,肆意捏揉,毫不留情,最可悲的是,沒有人想要這樣,是她,是她自己使事情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襄女本來打算說什麼,也沉默了,最後安慰地抓著她的手拍了拍。

“你可曾怪我?”

怪她任性自私,怪她害燕卓那樣驕傲的人失卻膝下尊嚴,也沒有機會在幽都見襄女一麵。

“燕卓,他這樣做,便有你值得他這樣的理由,我是他阿姊,我自然會理解他。”

那青藍色衣袍的女子,端然坐在她身邊,不同於瑤姬的冰肌玉骨,她如同溫和的水流一樣含著春風笑意,從未讓她覺得不適。這是燕卓的姐姐,若她也有這樣一位阿姊,或許她能安然地天真好些年。

她執起襄女的手,笑淚道:“多謝。”

襄女沒坐多久便去了,簡狄坐了一會兒覺得甚是無趣,心緒又紛雜如麻,簡直恨不得長嘯一聲來出一口胸中的濁氣。剛打開門走出去幾步,門人便過來道:“請回罷。”

這裏的門人都是為顓頊所用的魔物,好在長相並不如她從前想象的那樣,凶神惡煞或者不成人形,相反由於常年生長在這陰暗潮濕之處,那五官輪廓的粗獷英武上又覆蓋了一層蒼白,這魔物女子瞳孔發灰,牙尖指利,還有著與八荒各族不同的尖耳。

顓頊將她軟禁在這裏,一點消遣也不給她,當真是要修身養性麼。

“你去告訴顓頊,我在這裏什麼事也做不了,無聊得很,若不送些書過來打發時間,或者允我四處走走,實在難捱。”

她也不過是想找些東西來看看,以免自己長坐一日,腦中隻有一人,心下絞痛無比。

那門人便轉告去了,簡狄倒在床上,看著自己的衣袖,有些恍惚,卻慢慢笑起來。

*

燕卓與她最誌趣相投的,除卻對顓頊的仇恨,還有便是畫筆了。她過去作過許多畫,送給他當做回報,隻因他去拉攏了許多散仙為東海所用。這些畫後來有的被繃在屏風上,有的掛在牆上,還有好的,被燕卓收了起來,她都不知藏在何處。

然而燕卓自己也是位丹青好手,她過去原以為他不過是位會品鑒的行家,某一日到他那裏,卻見他不在書房中,輾轉幾步,瞧見那案前微微俯身的人影,正在作畫。

簡狄有些好奇,屏住神息慢慢走上前去,燕卓狀似無察,仍然低眉斂目,手上一支狼毫恣意風流,筆下丹朱之色慢慢鋪開。

那紙上竟是一個女子。

簡狄不禁高高挑起了眉,卻聽燕卓道:“看了許久,怎麼樣?”

原來此人早已察覺到她。

彼時二人新婚不久,簡狄對他,說話起來並沒有那麼隨意,隻是從他身後走出來,笑道:“才看到半幅,作得了什麼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