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腸歌】秋水何故堤前漫 難洗心底半分寒(四十六)(1 / 2)

一日內,燕卓與援兵相繼抵達前線。

燕卓衝進大本營,幾位巡營的兵士見是他,單膝下跪行禮,倒是有位副將,從帳子裏出來,一見燕卓,麵色有些不自然。

“長公主在哪?”燕卓淡聲問道,並不去管那人的神色。

那副將有些猶豫,還是指了指主帳旁邊一座帳子,道:“公主……受了傷,正在休養。”

燕卓的眉瞬時便擰了起來,大步往那頂帳子走過去。還沒走到,隱羅走了出來,雙目含著往常的冷然,“燕卓君,別來無恙。”

“阿殷是怎麼回事?”

隱羅看著他,那話裏卻藏著尖利的針,“隻不過中了一劍,元神倒是保住了。”

燕卓並非沒有感覺到異常,他離開之時也曾想過簡狄可能會不夠信任他的初衷,繼而發怒,雖然這隻是最壞的可能,然而事實卻的確如此,教人深覺不被信任,失落苦楚。

“這是昭輿給的方子製成的丸藥,性極熱,可以驅去她體內的陰寒,細細調理,當能治愈。”盡管如此,他自腰間解下錦囊,從裏麵掏出一個黑漆盒子,遞予隱羅。

“怎麼,你不進去?”

“她應當還在怒中,我亦有些情緒,不便見麵。何況傷她之人已被你拿下,我倒是要去會一會的。”

提及閱道,隱羅的神色極其凜冽,寒聲道:“此事我來處理。”

燕卓有些意外,卻也沒說什麼,任隱羅返身進去。他一步也不動,靜靜站在帳外,目光停在帳門上。四起的秋風拂起他的發絲,為了方便高束起來的長發在日頭下愈顯漆黑,過去仿佛一匹上好的綢緞,此刻卻也沒了光彩。

略顯疲倦的臉神采尚在,帶了隱約可辨的哀與痛,還有盈眶的擔憂與責備。

她傷成這個樣子,少昊也因她失蹤,卻不全是她的錯。他明明知道,東海對於她意味著什麼,或者說她的安全感是建立在東海穩固之上的,那搖搖欲墜的安心脆弱如紙,他怎麼能不去體貼。

他的殷緹,見過火色裏的青丘宮室,挨過血色裏的漫長歲月,即使滅了叢烈,她嘔心瀝血換來的東海仍舊在西方軒轅威脅之下,這是她永遠的傷痛,誰再動東海的念頭,她心底都會警鈴大作,然後不自覺揭開過去的淋漓。他卻自以為她早已愈合,使她怒,使她恨,使她沉屙不起後還要勉力拚搏,甚至背上丟了少昊的愧疚。這一切,不是她的任性使然,是他明知結局如此,還要推她往絕路上走。

倘若他出門時交代一句話,或者不下那樣的死命令,今日光景,是否會大不相同。

追根究底,是他也自私了一把,隻想在她心底比個輕重前後。

深謀遠慮,隱忍不發的燕卓君,終也有這樣的一日,想不到後來,隻求眼前。

*

帳中光線昏暗,隻有日暮的桔色漏出一線,投在她身邊的褥子上。

她躺在床上,雙目微微闔著,聽見外麵有些聲響,便睜開眼,正好看見隱羅掀開帳門進來,外麵很亮,看不清有什麼人站著。

“阿姊,吃藥罷。”

“……不是還沒到夕食麼?”她輕聲問,卻還是支起了身子。

“這是散仙昭輿的方子,有驅寒培元之效。”

“唔……”她沒有多問,接過丸藥放入口中,隻覺剛剛嚼了一口,一股火熱的氣息便盈滿口腔。火狐的體質最喜熱,這樣的藥吃下去極長精神,才吞下去她便感到通體都舒暢了許多,不禁勾起一絲笑,對隱羅道:“吃起來卻也不錯,當真是神醫的方子。”

她讚的是藥裏火熱的氣息,過去吃的那些丸藥,喝的湯藥也采用了盡量熱的藥物,卻沒有這樣舒服的,而且藥裏還似乎含著一股若隱若現的香甜,類似於桂花糕栗子糕的味道。

思及此,她默默垂眼。桂花糕,與過去那個鮮活的她緊緊維係著,不論是父君母後手心裏的阿殷,還是……與燕卓攜手百餘年的阿殷。

如今,她的思憶卻也隻能寄在丸藥的甜味裏了。

服了藥,她又躺下去,半閉著眼,聽得隱羅道:“如今戰事局勢好轉不少,你也不必擔心了……我須出門一趟。”

簡狄笑他,“怎麼,急著過去報平安?”

隱羅默了半晌,暗色裏看不清他的神情,聲音還是一貫的微冷,“阿姊真是說笑了。”然後便站起來出門去了。

她靜靜地睜開眼,感覺外麵似乎站著她熟悉的那人,於是竟似不忍一般,吃力地捏起訣,張了一麵結界。

見到他,又要怎麼樣呢。

指著他大罵,還是聲淚俱下,或者默默無語。

他怎麼會回來,他怎麼敢回來。

她覺得有些昏沉疲累,還更有倉皇失措,時至今日,她這幅落魄失魂的樣子真的出現在他麵前,她仍會羞赧,心底仍會隱痛。她蜷在這裏,一麵懷著無比的敵意和怒意,一麵卻軟著眉眼,怕他擔憂,怕他愧悔。

可是他到底又會念多少舊情呢。

躲不過的三尺劫,猛於天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