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
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冰與雪,周旋久。
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
比似紅顏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隻絕塞,苦寒難受。
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置此劄,君懷袖。
《金縷曲·我亦飄零久》寫道: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宿昔齊名非忝竊,隻看杜陵消瘦。曾不減,夜郎孱愁。
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淒涼否?千萬恨,為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醜,共些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
詩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魄相守。但願得,河清人壽!
歸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傳身後。言不盡,觀頓首。
詞中的那份對至愛親朋的俠肝義膽,令人欽佩也讓人歎惋唏噓。兩闋隻如家常說話,痛快淋漓而婉轉反複,念友心跡,一一如見。
《金縷曲》二首的藝術魅力和人格魅力都十分巨大,以至於感動了後來解救吳兆騫的關鍵人物納蘭性德。
事情是這樣的,顧貞觀作此詞不久,結識了當朝相國納蘭明珠的兒子納蘭性德。22歲的納蘭性德是一個人品和文品都不錯的人,但他對顧貞觀提出解救朋友的要求卻覺得事關重大,很是為難。顧貞觀這時拿出了《金縷曲》給他看。
同樣是情深義重之人的納蘭性德,一讀之下,竟是淚傾如雨。他對顧貞觀說:“不玉成此舉者,非人也!給我10年時間吧,我把這件事當做自己的事來辦。”
顧貞觀一聽急了,幾乎喊著說:“10年?他還有幾年好活?5年為期,好嗎?”
納蘭性德含淚點頭應允了。
後來,至情至義的納蘭性德果然信守諾言,與其父傾覆重金,上下打點,終於在承諾的最後一年,也就是1681年使吳兆騫活著回關。
以納蘭性德相國公子、朝廷侍衛的身份,救贖吳季子尚需5年,可見此舉成功有何等樣的困難。若非“情義”兩字,又哪有這一段傷心的佳話!
51歲的吳兆騫入關後,人們看到的是一個形容枯槁發須皤然的老翁,在寧古塔的淒苦生活,使他過早地衰老了。當他出現在納蘭性德家裏時,看見牆壁上書寫著一行大字:“顧梁汾為吳兆騫屈膝處”,不禁放聲大哭。
納蘭性德把吳兆騫留在家中擔任授讀,可惜他已是一段膏蠟燃盡的殘燭,到54歲時就因病逝世了。
顧貞觀寫給吳兆騫的二闕《金縷曲》,因為納蘭性德在祭吳兆騫的文中曾說,“金縷一章,聲與泣隨,我誓返子,實由此詞”,所以被人傳誦為“贖命詞”,成為清詞中的壓卷之作。
顧貞觀與吳兆騫間的驚世友情,是以性命相托的生死之情,也是情深義重的朋友的一種形態。由於它體現的是友情的極致,溫暖醇厚,誠樸恬淡,綿綿悠長,因而成為人間友情佳話,至今仍被人們所傳頌。
[旁注]
納蘭性德 (1655年~1685年)。滿族正黃旗人,家世顯赫,清康熙大學士明珠之子。在清代初期詞壇上獨樹一幟,詞風格近李煜,有“清李後主”之稱。所寫詞清麗婉約,哀感頑豔,格高韻遠,獨具特色。
寧古塔 清代時東北邊疆地區的重鎮,是清代寧古塔將軍治所和駐地,是清代朝廷設在盛京,即沈陽以北統轄黑龍江、吉林廣大地區的軍事、政治和經濟中心。相傳努爾哈赤兄弟6人,占據此地,滿語稱“六”為“寧古”、稱“個”為“塔”,故名“寧古塔”。
包胥 即申包胥,春秋時期楚國大夫。公元前506年,吳國用伍子胥計攻破楚國,他到秦國求救,在朝廷痛哭七日夜,終於使秦國發兵救楚。金元好問《壬辰十二月車駕東狩後即事》詩之二:“精衛有冤填潮海,包胥無淚哭秦廷。”
烏頭馬角 指不可能出現的事。典出戰國末年,當時燕國太子丹在秦國當人質,與秦王政發生衝突被囚禁起來,太子丹請求放他回國。秦王提出的條件是“烏頭白,馬生角”,太子丹隻好仰天長歎。可能是上天有眼,牢房外飛來一隻白頭烏鴉,秦王隻好遣送太子丹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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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寧古塔眾多的流人中,文學造詣最高,名氣最大的是吳兆騫。他54年的生命中,在寧古塔生活了22年,這個“塞外絕域”的山山水水,風土民情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記憶中。他將自己戍居塞外的不同思緒,寫成著名詩詞集《秋笳集》和《歸來草堂尺牘》流傳於後世,讓今天的人們有幸了解當時的東北和寧古塔。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流放在寧古塔的文人,時而相聚飲酒賦詩,時而又尋密探幽,登臨山水。他們寄情於山水之間,是流放人的苦中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