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還是走了,可惜到現在我連一張他的照片都沒有,以後也隻能在心裏默默懷念,很難想象,埋在廢墟裏的他,從房屋坍塌到落氣這段時間是如何度過的,或許很短暫或許很漫長,肯定很痛。
五月幾號的時候老趙給我打了個電話,他說他又找到了一些羌活魚,說過幾天到成都拿給我,幾天而已,地震前,怎麼突然就變成了永遠,永遠的不再相見。趙老有輛旅遊車。前一年的某天他剛完團回到成都,打電話說請我吃烤魚,我也正好要請教他一些關於台灣團的問題,於是我們找了家味道還不錯的店坐下來。吃飯是其次,更多的是談天說地,談工作,談生活。記不得我們是怎麼說到偏方這個話題上來的,他說阿壩州的偏方治好了很多人的病,他說他小時候得過急性甲肝,住院一個月都治不好,都快死了,他爸很著急,絕望之中去山上找到一個山醫開了偏方,誰也不知道山醫給的那個粉末是什麼,總之他吃了幾天,病就好了。我說有這麼神奇的事嗎?我不相信。我說如果阿壩州的偏方能把我媽的胃病治好,那我就服了。他一聽我媽媽有胃病,魚也不吃了,就坐在那想什麼能治胃病。突然他叫起來,說終於想起來了,藏族人胃疼都吃羌活魚,吃了就好。老趙告訴我羌活魚是高原冷水中生長的一種魚,吃羌活草的根 長大,隻有牟尼溝和疊溪附近有,不太好找。可那天他承諾會一直給我媽媽找這個魚,直到我媽的胃再也不疼了。之後他也一直兌現著他的承諾,隻要一找到就會給我打電話,到了成都就給我,這讓我媽也很感動。媽媽一直說要請老 趙吃飯,可還沒實現他就走了。
有一次老趙出團回來,打電話說一定要見我,要給我講一件很可笑的事,也是讓他很鬱悶的事。一見麵,他就給我看一張證明,很秀氣的字體,不看內容就知道是個女人寫的。內容大概就是說趙學建師傅沒有調戲她。老趙說,寫證明的是那次他那個團的導遊,去九寨溝的途中,導遊要推自費,讓遊客去看藏羌風情晚會。遊客是一群素質不太高的男性高官,故意為難那個20多歲的女導遊,說導遊呀,你給我們連唱5首歌我們就去看晚會,不然我們都不去,言語中沒有一點尊重。老趙以為小遊會生氣,哪知小導遊竟拿起話筒膽怯地問,是不是我唱了你們真的就要去看晚會,然後她就真的開唱了,老趙說他實在看不下去,明明遊客是在欺負導遊,於是他把話筒線拔了,話筒沒有了聲音,可導遊卻更大聲地唱,唱完把錢收到了,才坐到副駕位置。老趙說他心裏很受,不希望這麼小的女孩以後就這麼為了錢而甘願被欺負,於是他對她說,為什麼要搞得自己一點尊嚴都沒有?叫你唱幾首就唱幾首,我把話筒線拔了你都還沒反應過來?還唱!是不是他們叫你陪他們睡覺你也同意?哪料這一片好心,反惹惱了小導遊,她居然悄悄打電話回旅行社,說老趙調戲她。旅行社的人馬上給老趙打來電話,責問他。這下老趙火了。老趙是個藏族人,性情剛烈,他說他當時都想打這個導遊了,可一看她隻是個小女娃娃,又覺得她是不懂事,算了。於是吃晚飯的時候他語氣很好地跟這個導遊談,告訴她,做人不能這樣。“錢雖然重要,但人格和尊嚴比錢更重要,不能丟了。我說你可能語氣是重了,這個我給你道歉,但我絕對是為了你好,我是在教你做人啊,你不領情就算了,還亂說我,我怎麼這麼壞呢?小妹妹,不能這樣。”當老趙給我講到這裏的時候,我已經笑得不行了。我說老趙你可以哦,這麼有正義感。之後,那個導遊認識到她做錯了,給老趙賠了不是,回到旅行社主動寫了證明,公司一份,老趙一份。
老趙是1971年的人,不算年輕了,穿得卻“花枝招展”,花枝招展是我洗他腦殼的詞語。老趙問我,你知道阿迪耐克是什麼品牌?我答國際品牌。老趙說,你錯了,我問,那是什麼?他很鄭重地告訴我,那叫大眾品牌!我笑!他則說,虧你還是學傳媒的,不會觀察生活。我怒!本來就是國際品牌嘛,德國的,美國的,印度盜版的,山東也有盜版的,這還不叫國際啊?老趙笑。他說,你看周圍是不是大家都有阿迪耐克,你到春熙路看看,晃眼都是阿迪耐克,不管別人穿的真貨還是A貨還是歪貨,簡直是人人都有了,那阿迪耐克就是大眾品牌了!所以呢,你看我就不買阿迪耐克,不然簡直活得沒有特色,仁和春天的那又叫奢侈品,買得起我也不買,沒必要。老趙說他很少逛街,但平時路過外貿店的時候,就會進去淘幾件,叔叔級別的人了,還去逛外貿店,我總是會取笑他,他也取笑我老穿大眾品牌。我們互相取笑著。老趙,我還會取笑你“花枝招展”,取笑我記憶中的你,可你卻再也沒有機會取笑我“你又穿大眾品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