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冷硬(1 / 2)

和舒靜和通完電話,我提著金魚,先拐到早市場,在那裏買了一個金魚缸、一些水鬆草和金魚飼料。到了公司後,我小心翼翼地把魚缸擺在我辦公桌的右手邊,先把水鬆草放到缸底,然後輕輕地把塑料袋裏的金魚和著水一起倒入魚缸裏,再放一撮飼料進去。我給這條金魚取了一個名字,叫“八月”。“八月”很快就開始進食了。然後,我暗自下定決心,無論有多艱難,我都一定都要成功。我不能再把自己封固在學生時代的浪漫和理想中,我要學會如何算計,學會如何生存,學會如何占便宜,學會如何俘獲人心,要學會做成一單又一單的生意,我要在最短時間裏成長為公司裏最好的主任級別的設計師。人就怕給自己下狠心。我學會了如何在2分鍾內,從一個人的著裝打扮談吐甚至動作習慣來判定他的性格脾氣和愛好,然後采取最能捕獲對方心思的方法和策略與他談。當然,你也可以說,這是懂得客戶的需求。我學會了在5分鍾之內,判定對方支付能力的極限,然後在這個極限上下把單子談下來。甚至,在極限之上5%。當然,你也可以說,這是讓客戶盡可能一次性獲得最理想的裝修效果。我學會了利用自己天生的那種善於捕獲和分析他人內心活動的本能,把它越來越嫻熟地、越來越精準地應用在每一個單子上。隻要你坐在我麵前,哪怕你一開頭是不情願來的,被業務員硬扯進來的,自己根本沒有動過裝修的念頭或者根本沒有房子,我都能把你說動。我越來越嫻熟地運用這些營銷談判技巧,嫻熟到幾乎已經成了自己平時和人交流的習慣。每逢“五一”、“十一”這樣的黃金周,都是地產裝修類公司開展會的好時機。每個公司都卯足人力地火拚。市場部、設計部甚至包括老總,全力以赴地去拉客戶、談單子,像是上戰場一般。因為公司上半年或者下半年業績的好壞,很大程度上有賴於黃金周中集中談成的單子。2006年的“十一”黃金周,是我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個“十一”黃金周。在這個黃金周中,我整整連著三天一直在大聲說話,不停地拉客戶,談單子。那一次,我竟然奇跡般地為公司談成了24個訂單,其中1/3還是設計類訂單。這個數字至今依然是公司新進助理設計師中最高的記錄。但我並不快樂。我是那麼一個不願意和陌生人講話的人,居然在人來人往喧鬧的展會大廳中,接連大聲地說了三天的話。如果此時此刻,我打電話給舒靜和,她一定聽不出我已全然破碎嘶啞的聲音。一般設計專業畢業的大學生入行後,先跟著公司有經驗的設計師,從繪圖員、設計助理開始做,運氣好,跟對人,自己又肯下功夫,半年時間就能成為設計師。但一般情況下都需要一年時間。而我,卻隻用了短短四個月,就成為了這家頗為知名公司的獨立掛牌設計師。成為獨立掛牌的設計師就意味著能獨立出方案、出圖、能獨立談單、獨立解決業主需求。但這是好事嗎?我的辦公桌前左手邊放著“設計師張念”的牌子。可我依然還帶著學生氣的臉,還有我偏瘦高的體型,讓我怎麼看,還像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所以,我雖然掛牌為“設計師”,但是我手下沒有一個助理設計師可以幫助我。那就意味著,我晚上要經常獨自一人熬夜做圖,白天又需馬不停蹄地陪同客戶采購、跑工地、監督施工,和施工方談我的設計和想法,要消滅任何可能影響設計效果的因素。我一個人要做四五個人的事情。全部事情,都我一個人做,沒有人幫我。記得,有一次,天氣已經很冷了。我和市場部的人一起去一個小區駐點。小區裏滿滿的業務員,但沒有一位客戶。好不容易來了一位客戶,忽然下大雨。在場的沒有一個人帶傘,就沒有人敢過去接。客戶自己也沒有帶傘,就躲在車裏不出來。我那天不知道為什麼,鬼使神差地帶了傘,於是我就過去接他。結果從車裏出來一家三口人。我拿著傘,先把女人和小孩接了過去,然後回來接那個男的。接完的時候,我內褲都濕了,冷得我打擺子一樣。客戶說了句“在這等我,我去把交房手續辦了出來找你”。我眼巴巴等著,希望能談成這個客戶,大概有一個多兩個小時吧,就這麼一身濕透,冷得要死,幹等著。後來有人告訴我說,那個客戶的車子已經開走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在外人看來,這可能是一件稀鬆平常的、見怪不怪的事情;在我,卻是異常狼狽的一個經曆,讓我一直驕傲的內心,被一種現實卑微的東西狠狠刺過。正因為如此,一次又一次,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幹,幹得有模有樣!所以,我發了狠、拚了命一樣地幹起來。隻是,如果我就這樣子一直幹下去的話,我一定會死掉!但我卻越做越凶,越做越狠。我真的在最短的時間內學會算計,學會生存,學會占便宜,學會俘獲人心。我輕而易舉地適應了行業內的灰暗,卻又在下手時懷念敵人的目光!我見慣冷漠變熱情、熱情變冷漠、見慣蠻不講理、爾虞我詐之後,變得十分大方又十分小氣。我十分大方地接受了行業內幾乎絕大多數法律允許的人類醜惡;我又十分小氣地介意著我自己對這一切人類醜惡的接受。於是,我越發地凶狠,卻也越發的憔悴!我越發地精於此道,卻也卻也越發地自責、排斥和抗拒!舒靜和,原來我哪裏也沒有去,原來我一直停留在原地。嗬,炊煙嫋嫋起,隔江千萬裏!